辛苦了。
我辛苦吗?
其实如果不是非得加班的话,初来乍到的我对于这个工作还挺喜欢的。很具体的很细小的活计,没有复杂的标准,也不用那么费脑筋,在我管辖的范围内,只要没有不栓绳的狗,没有散落的便便,就算我完成任务了。
我反正觉得自己是个智商一般,胸无大志的人,那天傍晚,我坐在槐树下的椅子上,拄着头,看着小街上的路人和他们脚下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影子,听着便利店里传来的音乐声,闻到不知道谁家炒菜的烟火气,心里一边猜测着这家是做炒茧蛹啊还是木耳鸡蛋啊,一边产生了一种柔软的自在的情绪,觉得要是一辈子都做这一件事情也没什么不好。
“小龙!小龙!”有人喊道。
“小龙”听起来就是一只狗的名字,我立即进入了工作状态,马上去找它:小龙栓绳了吗?小龙拉臭了吗?小龙他爸他妈带塑料袋给小龙收拾便便了吗?
撒目一圈,也没个狗
影。
“小龙!”
那人继续喊。
然后我看见他了。
小汪警官。
大马路的另一边是全省排名第一的重点高中,分局在这里设了一个流动岗,今天是他当班。小汪警官想必是下班了,从警车上下来,眼睛看着我这边,脸上笑盈盈的,像跟谁很熟似的,他招招手:“小龙… …过来!过来呀!”
我四周都没有狗呀,他这是喊谁呢?
小汪警官又喊了几声“小龙”,我才渐渐明白了,他是喊我呢,他管我叫小龙。
怪哉。他为什么这么叫我?
我半天没动。
但是我没忘了自己之前的策略,我不跟他说话,我从包包里把手机拿出来又要说喂,小汪警官自己穿过小街过来了,站到我面前,一边比划,一边说话,声音老大的:“小龙!你是不是也下班了?没吃晚饭吧?我请你吃——晚——饭——呀?!”
我看着他,我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手里拿着电话没动,我呆呆地问:“小汪警官呀,好好说话,为什么这么大声喊?您是认错人了,还是忘记我名字了?我不叫小龙,我是社区的小夏。我大名叫夏洋呀。”
小汪警官还是笑着,一字一句慢慢地仔细地说:“我知道你叫夏洋。但是之前我喊你小夏,我在单位门口,在食堂跟你说话,你从来不答应呀,我觉得你好像有点聋,所以我打算以后管你叫小聋。”
小聋。
哦他管我叫小聋。这是他给我起的外号,因为他觉得我耳朵聋。
小聋,小聋,半条街上的人都听见小汪警官这么喊我了,一般人都得气死了吧?
可是特别神奇,我没有。
我居然没那么生气。
我甚至一点都不生气。
首先我觉得这个外号挺逗挺别致,这是他给我起的,要是放到旁人身上,我能笑得直打迭。二来“小汪警官给我起外号”这件事情周边有很多叠加的因素,他长得漂亮,说话活泼,有个没里没外的亲熟的劲儿,很会拉近距离。所以一下子,我对小汪警官的印象就有了些深层改变:就凭这外号起的,他这人就不算乏味。
后来,我的领导袁姐点评了一下这事,袁姐说:“所以他们所长才那么器重他呢,直面群众做工作,小汪警官有个得天独厚的条件——他就是招人喜欢。”
“哦… …”我点点头,非常认可。
袁姐看着我:“你也是。”
“我?”
“对。小夏呀,你虽然哪里哪里都长得有点圆,但是眉眼嘴巴都挺好看的,算不上多漂亮,但是就让人觉得你们家应该吃得挺好,把你喂得脾气也蛮好的。让人觉得像自己家里的小孩儿,总想要逗你玩。就这么说吧,你在外形上很有做好社区工作的天赋。”
我低头细品半天袁姐的话,虽然她说的让人特别想要断碳水,但是,应该,主要,还是在夸我,
便点点头笑纳了。
此时的我站在小汪警官面前,抱着双臂,心平气和地打算把话说开:“小汪警官呀,我不聋。我其实就是不想跟你说话来着。”
“为什么?”
“有点尴尬。”
“尴尬什么呢… …?”他低头看着我,拧着两簇浓眉毛,猜测着。
“哎… …”我叹口气,“那天耽美漫画的事儿,被你看见了,见笑了哈。”
“嗨————!”他长长出了一口气,“我当什么事儿得罪你了,原来是因为这个,这有什么的,个人爱好嘛,我妹妹也这样。”
“你有妹妹?”
“我小姨家的。你家呢?你家几个小孩儿?”小汪警官问。
“我爸妈就我一个。我小时候他们一直想要给我添个弟弟,没要成。”我说。
“好事儿呀。以后他们的钱全是你的。”小汪警官点头——果然是基层工作的高手和高手之间的对决,我们没有几句已经开始聊家常了——他看看手表:“七点了,你下班了吧?走,街角那边新开了个串店,我请你。叫上胡世奇吧?他在西门那里看狗呢。”
“行呀,”我一边说一边在微信上找老胡的名字,“我这就把他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