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娘偷摸看了半天看张阿公挨训,方转头跟女儿笑:“当年把你嫁过来,还不知这家子这般不着调。”
当然这家子主要指张阿公一人。
李氏也纳闷怎这两个老的回回凑在一起就拌嘴,她嫁人这么久还没吃过夹心气,往后也更不想吃了,敷衍两声,笑:“娘跟爹都是顶好的人。”
说完便翘首看厨,三两下躲了过去,沈老娘也不在意女儿在不在,还竖起耳朵听那头。
王阿婆修理够了丈夫,自去招呼难得来一趟的亲家,沈老娘对王阿婆倒是没有什么意见,笑眯眯地跟她一块儿剥花生吃,叽咕一会子孙子经。
沈老娘才来了一会儿,看着院子里鸡飞狗跳的样儿,就已经知道了张家几个孩子就是混世魔王投的胎,心说她家的孩子素来性子憨厚,哪有这般跳脱的人,这个才像了老张家呐。
只见王阿婆难得明事理,便暗自点头,放了些心道,这个家除了她女儿女婿好歹还有个靠得住的。
等得天色将晚,沈老娘便收了此话。
正逢二郎吃了点蟹黄闹肚子,在地上拉了几点羊子屎,夏姐儿几个被娘赶去扫地,但她是乐意劳动的人么,和小姑脚一踢,张知鱼眼睛看得真真的,那两脚威力巨大,瞬间就将两粒狗屎踢到王阿婆脚边。
张知鱼心道不好,这孩子又要挨惨。
就见王阿婆还当地上落了两颗花生,她素来节俭便伸手一拿,定睛一看见着是狗屎,便悄悄起身溜回了院子。
沈老娘此时方转了脸回来跟女儿道:“你婆婆也是个不着调的,眼睛就这般坏了么?”
张知鱼坐在娘旁边,想起爹腰上的带子,心道,阿婆近视又深了,看来这几年得想个法子给她治得好些,家里成天这个打鸡那个拣狗的,可怎么了得!
沈老娘虽然不喜欢在外头过夜,但许久不见外孙女,晚间得了女婿女儿一劝,又有小的抱着大腿,便再脱不得身。
到底在张家院子里歇下了,祖孙三人说了不少悄悄话,或许是因为血缘的力量,夏姐儿没见过几次外婆都能说一晚上。
只沈老娘日日都打五禽戏,人到四五十上,还精力充沛,张知鱼和夏姐儿直给她说得昏睡过去,第二天差点起不来,她老人家不仅披星戴月地打了一套五禽戏,竟还精神抖擞地跟着孙婆子去了菜市场。
回来不多时,张家门就被她老人家一个小弟子敲开了,沈老娘教人无数,但正经喊她师父的那是一个没有,她教人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感谢当年教自己的诸位大夫。
沈老娘自小见了不少左邻右舍妇人生产的样子,也见过不少乡里难产而亡的妇人,想着自己以后生孩子若是有个靠谱的人接生就好了,又有什么人能比自己更靠谱么,便日日四处询问别人如何摸胎看产妇。
大桑乡周围所有的乡野大夫和路过的行人都被她问了个遍,如此天长日久才学成了手艺,是以只要有女娘愿意学,多少她都会教一教,她自个儿不也是这么讨来一口饭的么,只是接生婆是九流行当,最后坚持下来的也没多少。
只这个丹娘如今还有些成就,在县城妇舍专门给人接生。
说到这就要说说妇舍,大周朝民间医疗体制理论上其实也算健全,寻常人家的妇人生产都可以到妇舍去,妇舍收的钱少,不用给接生婆包红,便能省下许多银子,只有家中有余粮的人家才常常喊接生婆回家去生。
江南的百姓没有那么艰难,寻常人家也请得起接生婆,所以去妇舍的人就少些,但这也算官方机构,进去也能拿些银子,所以里头也有不少接生婆在。
但说治病,那就不成了,还得找专业的大夫看,总之行与行之间的隔阂非常严重,妇舍简而言之就是给妇人生产的地方。
丹娘靠着手艺混上了铁饭碗,心头对沈老娘也感激,这么多年跟李家一直都有走动,只将沈老娘做亲娘孝敬,而且她一直觉得论接生的手艺,满南水县里,沈老娘说第二就无人当第一,她自跟在沈老娘后头学习,便立志以师父为榜样。
那头刚得了沈老娘进城的消息,丹娘就摸了过来,还提了两条肉若干果子。
沈老娘对丹娘也熟悉得很,也不叫人招呼她,转头就交给李三郎,让拎到张家厨房让晚上烧了肉吃,自个儿便坐在院子里跟丹娘闲话。
张知鱼笑眯眯地跟她问好,丹娘生得一张圆脸儿,笑起来一团和气,看着鱼姐儿笑:“这是你老人家的大外孙女儿吧?一看就跟师父年轻的时候一个样儿,长得好,还这点儿大就满县都知道了。”
沈老娘年轻的时候精明能干,还油盐不进,老了耳根子也软起来,惯爱听人捧她,这话正踩在她心坎上,顿时笑开了花,跟徒弟仔细说起话儿来。
丹娘能从一个乡下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女娘混进妇舍,嘴也不是一般能说,三两句话就将沈老娘逗得哈哈大笑,讨一个老人家欢心,最重要的就是会夸她喜欢的儿孙,沈老娘如今对两个外孙女正热乎,丹娘见了可不得狠命夸张知鱼和夏姐儿么。
只夏姐儿正在房写大字,这话儿落不到她耳里,张知鱼一人大包大揽,听得面红耳赤,心说,难怪能成外婆的独一份的外门弟子,这本事真不是一般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