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晨雾格外的重些,一缕缕乳白色的雾气在山间林木之中凝聚,随意飘散,跨过汩汩流淌的小溪,其中还夹杂了一缕微不可见的炊烟,天还没亮透,早起的山民已经开始忙碌。
陈念春熟稔的掀开锅盖儿把昨日做好的馍馍隔水放好,水里再混上一小碗金黄的小米,这些往日都端不上她餐桌的粗陋饭食此时到成了难得的美味。
她一身粗布短衫长裤,满头乌发用的还是那日与范予嫣相同的木簪,真是幸运,什么东西都没了,这只木簪还在。
短短数日,经过这么多事的洗礼,陈念春的眼神,身上的气质都肉眼可见的沉稳成熟了许多,更像是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把一边晾干的枯叶抓一把,火折子一扇,点燃了便塞进灶炉。再架上几根木柴,不用一会儿烟囱里就有白烟袅袅飘出。
在山里呆的数日,每日重复着几样活计和照顾时不时清醒一会儿的谢惜时,娇嫩的手心也被磨出了水泡,身上脸上的肌肤也粗糙了许多。
阿莲师兄妹刚开始对他们还有些戒备,住了几日之后发现她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带来的同伴更是身负重伤,就对她信任了许多。
此时的小屋只有她和谢惜时两人。
阿莲师兄妹早早就带着冷馍馍上山采药去了,她此时做的就是她自己的早膳,炉子上还温着谢惜时的药。
锅灶上的事准备妥当了陈念春便起身去拿药碗,照例把药备好了去谢惜时的房间里给谢惜时喂药。
瓷碗盛了满满一碗滚烫的药汁烫的陈念春龇牙咧嘴,又害怕把药洒了不敢走快,小碎步挪着步子,强忍着指甲红肿的疼痛。
好不容易把碗放到床头的桌子,陈念春呼呼吹吹自己指甲忍一会儿就又拿起被药汁泡得滚烫的瓷勺子舀上一勺准备去喂谢惜时。
转过头,却对上一双清润的乌浓眼眸,眸色清远,如含远山薄雨。
他今日清醒得早且头一次意识清明的清醒着,能这般看着她,也不知看了她多久。
迎上这样一双眼眸,陈念春下意识的动作居然是把手里的勺子放下,伸出一双手捂住脸,只留给他一双指尖通红的白皙手掌和粗布衣袖后掩不住的满头蓬松乌发。
声音透过手掌,闷闷的:“你不要看我,我如今就是个蓬头垢面的丑女人。”她无比爱惜自己的美貌,可到了山里不说胭脂水粉美容水,就是澡豆子都没有,粗糙得她在溪边洗衣裳之时都不敢看自己在水里的模样。
病了许久,再开口,谢惜时的声音有些哑,低低沉沉,听得陈念春耳廓微红,“让我看看你。”见她还是不愿意放下手,只好叹一口气,道:“再不喝药,药该凉了。”
听到这,陈念春才不得不放下手,露出一张素净的小脸,垂着眼睑也不看他。
一勺深褐色的苦涩药汁喂到他苍白的唇边,谢惜时仿佛没有感觉似的咽下,长睫深目看着她,一只苍白的修长手掌松松握住她拿着勺子的手。
感受到手里柔软小手指尖滚烫的温度,他的心一抽,心痛丝丝蔓延,他想起初见时的那个骄纵的美丽女郎,又想起她把别的女郎扔下水时的肆意张扬。
指尖摸到了她手心指尖粗糙的硬茧。身体的变化不会骗人,这段时日,他虽是混混沌沌少有清醒的时候,但短暂的清醒里总能看到她在辛劳。
有时是一身风寒手腕上有系绳的淤痕;有时神色疲倦一身苦涩的药味;有时听见她替自己处理手上身上磕磕碰碰火烧水燎的伤口时忍痛的呜咽。
如今困在山林,她当真是把一辈子没吃过的苦头都吃遍了。
谢惜时一双潋滟桃花眼,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浓浓的怜惜与温柔,其间情意简直可以将她溺死,陈念春忍不住脸红,掩饰似的一勺一勺喂他药汁不让他再说话。
谢惜时也不拆穿她的羞窘,一双墨玉似的眼眸看着她。
“你现在感觉如何?”
“你难道不知道吗?”目光清凌凌,唇角勾起一个笑,继续逗她。
陈念春一下子就明白了了,她的伤口每日都是她上的药,确是是没有人比她更知道他的伤口情况了,暗恼自己说错了话,又气又羞的瞪他一眼。
转移话题,“今日阿莲与她的师兄都去山上采药,恐怕没有一两日怕是回不来。”
“谢王两家的人还没有消息吗?”
“我没机会去镇上,什么都不知道。”讲到正事,两人脸上的轻松之色一收。
回想落河那日的情景,陈念春脸上有些踌躇,话在嘴边转了两圈,还是问出了口,“那日为何谢悟年没有救你?明明……”
“明明他接下那只箭绰绰有余?”谢惜时唇边的笑容温和平静,没有一丝被亲人背刺的愤懑和不解,“我大概明白他在想什么。”
这是他们谢家的家事,陈念春也没有多问,只是对谢惜时说,“你还是好好休息,莫要再想那些事了。”
端着药碗出去前,补充道,“很快我们就要回去了。”
目光悠远带着笃定。
若是别人定然会以为她是在安慰,但谢惜时知道,她说的定是真的。
煎熬数日的还有远在数百里之外的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