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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2 / 2)

阳,明度适中,也不炙烤颈后皮肤,但是仍然太亮,亮得季长善无法入眠。

三五分钟一动不动,她重新躺平,双手交叠搭住小腹,强迫自己闭了会儿眼,另一侧的光亮骤然熄灭。

床下一阵窸窸窣窣,他也许掀被盖被,躺下了,又往上拽一拽被子。

季长善睁开双眼,望着倾斜的天花板。

从前她没少跟人同屋而眠,不过都是和女孩儿。

她六七岁上了小学就开始住校,那时住集体宿舍,比大通铺好点儿,每个孩子一张小床,两张床并成一组,幽长的房间里分两列排着无数组小床。

季长善的小床对着窗户,窗外架一张密集的不锈钢防护网,月亮老来看她,有时变成弯牙,有时圆盘,但总归夜复一夜地裂成几块。

别的小朋友常在夜里哭,哭泣会传染,暗房中此起彼伏着想妈妈想爸爸。生活老师哐哐砸门,扯着嗓子喊不许哭不许哭,谁再哭就不是乖孩子,爸爸妈妈不要坏孩子。

宿舍最里面的墙壁上贴着红花榜,谁乖就奖励一朵小红花。

季长善是小红花最忠实的奴隶,她永远第一个洗漱完,第一个归置好脸盆,第一个钻进直筒型被窝闭紧眼,从来不哭不闹,不说想妈妈。生活老师给她贴了最多最高的小红花,当着所有小朋友说她是最乖最懂事的小孩儿。

她这么乖这么懂事,每天晚上还是只有月亮来看她,有时连月亮也不来。

季长善的婶婶跟她说,妈妈生妹妹是为了给她生个伴儿。

可是,生个伴儿为什么把她给扔了?

是她还不够乖吧。

虽然她的语文数学都考满分,虽然她攒了一摞奖状小红花,但还是比不上只会跳来跳去哭到喘不上气儿的妹妹乖。

后来她就无所谓乖不乖了。

房间里极静,彭朗的呼吸均匀平稳。

季长善长长地叹出一缕鼻息,眼睛依旧盯着木质天花板,那上面有块长方形边框,目光顺着边框画了好多圈,停顿片刻,接连翻了七八次身,再次恢复平躺时,她开始数羊。

一到七十九,忽而忘记数到哪里,又重头再来。

到底晚上不该喝茶,或者干脆应该支住眼皮不在彭朗车上睡觉。

“季小姐睡不着么?”

他的声音突然闯进耳朵,季长善原以为他已经陷入安眠。

她打算装睡,但是彭朗坐起身直接对上了她张开的眼,“睡不着吧你。”

季长善嗯了一声。

“要不要看夜景?”

“现在?”再躺一会儿说不定就睡着了,季长善不想跟他出去吹冷风,况且郊外黑灯瞎火,哪里有夜景。

彭朗点一点头,拉开床头柜抽屉,从一堆钞票中摸到只遥控器。

季长善侧眼注意着他的举动,只听滴滴两声,天花板上的长方形木块骤然轰隆隆向上推移。她愣了会儿神,一扇阔大的天窗逐渐显露,月影倾泻而下,淌了满床细细碎碎的银光。

郊外能看见星星,后半夜的月亮是下弦月。

她长发和顺地散着,从枕面漫到被单,月亮拂墨似的黑亮。

脸庞默默浸润于月光,皮肤纹理细腻,越发显光洁。

她的眼睛也很好看。

彭朗的目光长久地流转在季长善面孔上,力度很轻,像蜻蜓点水一般,从这里滑向那里,甚至不足以让她察觉。

“我小时候才会看月亮。”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喃喃了什么。

彭朗借月光找出手电笔,朝广袤的空中投去一线蓝光,“今天也可以看星星。”

他胳膊肘撑在床边,蓝线偏向北部,春季七八点钟观北斗七星,斗柄应当指东,现在过了零时,斗柄似乎指向南方。季长善的眼睛追随蓝点,彭朗说玉衡星最亮,天权星极暗淡,其他星星差不多光泽。

彭朗找起狮子座,季长善的眼波渐偏移,他肩头淋着皎洁白光,眉高鼻挺,桃花眼微仰着,神情专注得仿佛在解世界难题。

杜凯说那bentley看着确实不错,斯文败类极了。

季长善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位先生长得很好,即使她并非外貌协会。

“找到了。”他说。

季长善重新瞥向天窗。

反正也是失眠,观星赏月兴许才不浪费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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