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珊站在柳树峪七年制学校的门前，拢了拢湿漉漉的头发，看了看大门两边在白灰抹过的墙壁上，用红漆写着的“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的几个大字，甩了甩雨鞋上的泥巴，低头看看沾满黄泥的衣服和双手，叹了口气，心里说，总算是到了。
当张珊走进校门的时候，刘校长正站在房檐下，双手插在裤兜里，微微仰起头，好像在欣赏绵绵秋雨中远方山岭的景色，又好像在思索着什么重大问题。
“老师，我问一下，有个……有个……”
张珊竟忘记了彭辉的母亲姓什么，不过她脑子的转速是没问题的。
“……咱们学校有位女老师，她儿子叫彭辉，在一中……”
张珊的话还未说完，彭辉就从他母亲的办公室窜了出来。他喜出望外地激动不已地说：“哎呀，张珊，张珊耶，你怎么来了？冒着雨来了！看把你淋成啥了，快快快，进房里来！”
刘校长用复杂的眼光看了看彭辉，又看了看张珊，就扭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给，先擦擦头发和脸，看把你淋成啥了！”彭辉说着就递给她一条干毛巾。
“找你呗！”她擦过头脸后就把毛巾搭在细铁丝上，然后意味深长地对彭辉笑了一下说，“听说你病了？肚子疼？”
“是，肚子疼，可能是吃的不……”
“假装的吧！”
“不不，真是肚子疼。”
“你还想骗我吗？”她先是把脸拉下来，用锐利的穿透力极强的目光看着彭辉，旋即又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说，“彭辉呀，知音这个词你懂吧，咱们可是知音呀，知音就会产生心灵感应，心有灵犀嘛，你骗得了全世界，但骗不了你的知音，不然古人何以会感叹黄金万两易得，知音一人难求！”
她妩媚的表情，温柔的言语，把彭辉的心撩拨得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尽管这妩媚里隐含着厌恶和憎恨，温柔中蕴藏着鄙视和戏弄，但此时，受宠若惊、热血沸腾的彭辉，哪里能感觉到这些呢！他只感到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盈溢着甜蜜，每一根神经都因激动而剧烈颤动。他觉得脸颊发热，喉咙发干。他用贪婪的色眯眯的目光盯着张珊，不太凸出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咽了几口唾沫，说：“是是是，我骗不了你，我在你面前就是玻璃人，我的心思你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你为什么要装病？”张珊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她打断彭辉的话，皱着眉头，阴沉着脸，厉声问道。
“我……我……”彭辉支支吾吾，吞吞吐吐。
“我啥来！我啥来！你是躲避、是逃避，你偷偷看黄色手抄本，然后嫁祸于轩运……”
“哎呀，我没有嫁祸轩运，我只是……哎呀，谁知道就那么凑巧……”
“你知道派出所和学校查那东西，你也知道轩运被子下面压着那东西。轩运被查出来了，你却不敢承认，不敢担当，心里又感到愧疚和恐慌，所以就装病离开学校，然后让轩运背黑锅，你这不是嫁祸于人是什么？”张珊冷笑了一下说，“你那点小心思、小伎俩，我还不清楚吗？咱们毕竟是知音嘛，有心灵感应嘛！”
“哎呀，我……我……哪敢惹轩运呀，再借我几个胆儿我也不敢招惹轩运……”彭辉哭丧着脸嗫嗫嚅嚅着。
“看把你紧张的，就没有一点处变不惊的定力！”张珊又妩媚地笑了一下，语气平和地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希望你要有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的气魄，这样才能赢得别人的敬重。”
“唉……那你说我该咋办呢？我听你的。”
“很简单，你到教导处温主任那里自觉承认错误——你不要害怕，不要有后顾之忧，温主任和我爸我妈都是高中同学，关系好着呢——你不知道吗？我总是叫他温叔叔，从不叫他温主任。只要我给他说一下，他顶多批评教育你几句，不会有什么事的——你信得过我吗？”张珊又妩媚地笑了一下说，“如果信不过我，不把我当做知音知己，我也就不……”
“哎呀，张珊，你说的啥话呢！我怎么能信不过你呢？有你这样的知己我……”
“辉辉，你同学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大概是老校长把消息传给了彭辉的妈妈，她匆匆走进房间，打断了彭辉的话。
张珊立马站起来，没等彭辉妈妈开口就说：“阿姨你好，我刚刚到我表姐家出来，准备到一中去，不料到学校门口那个小土丘上滑了一跤，雨伞也摔坏了，我就扔了。我想到学校把手洗一洗，再避避雨，恰巧就碰见了彭辉——我们是一个班的……”张珊在她原计划方案的基础上，又根据实际情况稍作修改，就有了这个听起来还算充足的理由。她说完，就对着朱老师讪讪笑了一下。
“噢……是这样——哎哟，孩子，看把你淋的，我先给你找一件衣服换上，别感冒了。”朱老师说着就打开了墙角的一个紫红色大木箱子，她弯腰低头，一边在里边翻动着，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哎哟，这个不行，太陈旧了，这个也不行，太显老了，这个——唉……太土气了——哎哟，这……”
朱老师的目光从木箱里移到墙壁上，她对着墙壁，皱着眉头，扑闪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