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的状态很不稳定。少儿英才班名为“英才”,实为“天才”,具有合情合理的培养制度。而金百慧已经无法在这种制度里保持优异的表现。
就这样,十三岁那一年,金百慧不幸从北京退学。
她记得,临走时,恰巧是一个雨天。
她背着行李袋,离开宿舍楼,没有一位同学靠在栏杆上望她一眼。
连绵的雨水沾湿头发,浸润面庞,也浇凉了她的心脏。
*
从北京退学之后,金百慧回到了省城。
彼时正值四月,金百慧的父母拖着她去拜访省立一中的竞赛班老师,千方百计地哀求省立一中竞赛班收下金百慧,把她算作2005级的初中新生。
毕竟,她是省立一中去年考试的第一名,今年也能继续坐稳“初中部第一名”的位置。省立一中并非北京少儿英才班,这里并没有汇聚一群来自天南海北的高智商儿童,然而竞赛班教导主任的话却让金百慧的父亲大跌眼镜。
教导主任语重心长地说:“今年我们也招了很聪明的孩子,很聪明啊,比起金百慧,不见得会差啊。金百慧你把学籍转回省立一中,老师们双手欢迎你。但是,咱们先把话讲开了,你这个心态必须调整好,省立一中的竞赛班也有很强劲的对手,她可能会超过你,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好不好?你很优秀了。”
说完这番话,教导主任还对金百慧的父母说:“能考上北京的少儿英才班,那是小神童了,是不是?更何况孩子大了,十三四岁,习惯都养成了。咱们做父母的啊,不要老是逼着孩子,我特指金百慧这种自觉性特别强的好孩子啊——刚才我和你们讲话,金百慧就在旁边写数学题,速度很快,思维灵活,真是个好苗子啊……”
教导主任尚未说完,金百慧的爸爸打断了他的话:“哎,主任,您刚才说的那个,今年招来的很聪明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啊?我可有机会跟她父母交流交流……教育孩子的经验?”
教导主任委婉地拒绝了。他说:“等开学了,孩子们互相都认识了,学习方法可以借鉴啊,是吧?”
金百慧的父母连声附和。
当天夜里,父母反复告诉金百慧:“你成绩好,人也优秀,刚从北京回来,学完了大学理工科的数学基础教材。省立一中初中部的第一名,除了你,还有谁能做?你说?”
其实,不用父母提醒,金百慧也明白“第一名”的含金量。她退学回到省城,急需获得新学校的认可,证明她的资质与勤奋,证明她依旧适合在科研的道路上勇敢地追逐数学。
*
初中开学第一天,金百慧就注意到了林知夏。
林知夏与她设想中的形象完全不同——林知夏不戴眼镜,视力极好,眼神灵动而明亮,肤色雪白而光滑,毫无熬夜与挑灯夜读的痕迹。
林知夏就读于初一(十七)班。她的同桌兼好友是江逾白。他们的座位靠近窗边。金百慧无数次地路过那个位置,窥探他们的课间娱乐——据她观察,林知夏和江逾白经常玩画图游戏、填字游戏,有时候还会扮演历史书上的不同角色,比如春秋时代的田忌与孙膑,战国时代的韩非子与秦王嬴政……江逾白是十七班的历史课代表,林知夏头头是道地为他讲解《竹书纪年》与《史记》的悖论,似乎是要取代江逾白历史课代表的位置。
总之,金百慧不太理解林知夏的种种行为。
林知夏很喜欢辅导江逾白,手把手地教他解决难题。
十七班的同学来找林知夏问题目,她总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并不知道时间有多宝贵。她的时间被分散成了无数个碎片,飘落到一堆毫无意义的小事上——金百慧心想。
所谓对手,不过如此。
然而,初一上学期的第一场大考,却出乎金百慧的意料之外。
林知夏排名全校第一,比金百慧的总分还要高十四分,金百慧屈居年级第二——她把试卷带回家,翻来覆去地查找自己的错误,写下一份长达三千字的自我检讨书。
那天晚上,金百慧的爸爸喝多了酒,家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白酒气味。爸爸坐到金百慧的课桌前,让她把期中考试的语文卷子找出来,爸爸帮她订正题目。
彼时,金百慧正在做题。
她说:“题目你看不明白,我自己弄懂了。我这会儿正忙,别跟我讲话……”
“话”字余音未落,爸爸反手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她脸上。
她脸颊剧痛。
“长能耐了是吧?”爸爸酒气熏天地问她,“嫌你老爹没本事了是吧?我们杂志社快倒闭了,靠你老娘每月一千二百块的工资养不活你了,考试卷子都不给父母看了?狂的很啊,我看你是狂的很啊!金百慧!考个年级第二,就把尾巴翘起来!飘起来了!人家年级第一说话了吗?人家年级第一比你高多少,我问你话!金百慧!”
爸爸重重地拍响桌子。
他那一副高度近视的眼镜掉了,兴许是没看清桌上的东西,拳头刚好锤到了金百慧的右手——从小到大,父母再愤怒都不会打她的右手。
金百慧的心里忽然冒出一种奇怪的想法:“如果我被打残废一只手,父母会不会自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