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搭建的百阶木台还散发着原木的香味,明明已经接近黎明,却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台下挨山塞海站着许多人,明明都是内心躁动,汗流浃背,却没有人发出一丝声音。他们极耐心又极焦躁的等着,直至那台上燃起两簇巨大火盆,台中央一个白衣白髯的修士缓步上前。
“请圣女——”
修士拂尘一指,众人皆转身望去,远处有两队人,手持火把,正破开夜雾向木台走来。待走的近了,才看清两队人中拥着一个瘦削的少女。
少女一身污浊,长发散乱看不清面容,衣衫宽大,裤腿拖地,手脚皆有镣铐,她走的极缓,每行一步,铁链便被牵扯发出哗啦的响动。走至木台前时,台下的人自觉分至两边,目送她走上木台。她颤巍巍地抬脚踏上第一级木阶,离得近的一些人才发现,她衣衫背后有个“囚”字。
她没有穿鞋子,木阶上留下一个混着血的黑脚印。那些伴她而来的人已经手持火把将木台围了一圈,只剩两个人跟在她身后。她踉踉跄跄地走着,四周静得出奇,木台很高,她登的摇摇晃晃,却没有一个人催促。
待她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身后的两个人将她脚上的链条锁在台中的铆钉上,便一左一右立在两边,那白衣修士在她面前站定,一撩衣摆双膝跪地,高高地举起一把匕首。
“求圣女以血献祭,拯救苍生!”
台下顿时哔哩啪啦跪了一地,齐声高呼:“求圣女以血献祭,拯救苍生!”
一遍又一遍,歇斯底里,如丧考妣。
木台正中有一个用朱砂绘制的法阵,她站在阵眼中央,俛视着台下。台下的人虔诚地跪着,男女老少,携家带口。他们好似真的把所有希望全都寄托在了这个小小的女孩身上,磕的头破血流,声嘶力竭地求这女孩去死。
修士膝行向前,将手里的匕首向上举了举,又重复了一遍:“求圣女以血献祭,拯救苍生!”
那磨的锃亮的匕首反出火光,刺的卿卿欲抬手去挡,牵扯到手上的锁链,发出细碎的声响。
“为什么是我?”卿卿的声音很低,几要被夜风吹散,面前跪着的这个人不知比她大了几旬,她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是我?”
看着眼前这个遍体凌伤的少女,程峰有些晃神。为什么是她······
近来靡山的封印松动,上古凶兽鸣蛇出逃,天下大旱。他身为奉神殿分舵领主,也曾设法以神使之名,求助上神,可多天来神明都无所示意。为了人们对奉神殿的拥戴,他必须解决此次危机。但千百年来的风平浪静,奉神殿早已形同虚设,留给他的只有几百年前的古籍。
古籍记载此法阵可集四方之神力,镇压凶兽邪魔,可需要一人自觉自愿以周身鲜血开阵,不诚不愿,便是白白牺牲。这百年前的古籍,未曾验证,谁也不知真假,让他以活人试阵,实在有违天道。
谁都崇拜以身殉道的先驱,可真行到山穷水尽之处,谁也不愿拿起这把小小匕首。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郡丞给他带来一个人。那人只道:“此女乃是一个小小乞儿,无亲无故,因杀人入狱,不日斩首,既然已是将死之人,不如以她试阵······”
思至此处他缓缓地站起身来,靠她更近一些,匕首还在闪着幽光,他从来都自诩正义凌然,如今却要将一个孤女逼迫至此。他将头低下去,在台下的一声声的乞求中开口:
“姑娘乃是天选之人,求姑娘赐血开启法阵,镇压凶兽,拯救苍生!”
程峰许久都没有抬头,他害怕看到少女无助的眼神,须臾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一抬眼便撞上她的眼眸中。那双澄澈的眼睛,将他照得无地自容。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什么天选之人,什么狗屁圣女。这不过是个借口。能让他,让所有人都心安理得的借口。
眼前的老者头上已经闪出细碎的汗珠,而卿卿却很平静。台下围着一圈的府兵,她手腕脚腕还上着锁。她在这世上唯一牵挂的两个人,一个至今下落不明,一个在昨天夜里死在她的怀中。她已经没有指望,挣扎也没有意义。
“求求您了!圣女——”
台下有个抱着孩子的母亲,她哭的嗓子都哑了,但那声音卿卿记得,她们在巷角开学堂的时候,这人带着儿子是第一个入学的。这妇人也曾弯着腰感谢卿卿,而此刻却跟旁人一样跪求她赶快去死。火光明灭间,她似乎又看到了许多人。明明离得那样远,她却能看到那些人的脸。有隔壁巷的老婆婆,茶馆的帐房先生,花楼的妓娘,还有那个打过她很多次的酒楼跑堂。
这便是苍生吗?
有人曾对她说,有能者当以身济天下。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奉为圭臬,哪怕身在泥潭也挣扎着向阳而生。可如今日暮途穷之际,她第一次对那个人开始怀疑。
我渡世人,何人渡我?
听着那一声声的祈求,卿卿一时竟觉出些快意,那些人不再高高在上,如此卑躬屈膝声嘶力竭的求她一个乞丐,真是让人无比畅快。
火盆中的炸开一簇小火花,程峰握着刀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张了张口又继续保持缄默,台下的人已经哭的声音沙哑,台上的两个官兵再等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