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光之血与机械飞升(上)
这是零号第一次见到这般恐怖的景象。
老尼尔的医院,或者说诊所,在一座垃圾山内部。
这个诊所的前半部分,经过了细致的建造装潢,整洁而干净。
可在穿过一道合金闸门,来到后半部分后,景物完全改变了。
毛坯房。
混凝土与钢板搭建的空间里,亮着幽蓝的疝气灯,灯光下,巨大的玻璃罐子整齐排列。
罐子里装着一些肢体残缺的人,有的缺手,有的缺脚,有的……就只剩个头。
每个罐子旁,都有一台轰隆轰隆转动的机器,五彩的血液从罐子里泵送往机器里,转了一圈,变成红色输回去。
“透析疗法是目前唯一的治疗方式,”老尼尔一边走,一边道,“但浮光症会渐渐剥夺患者的五感,走到透析这一步,差不多也就是植物人了。”
“你儿子要是也变成这样,”老尼尔咧嘴笑着,露出两排焦黄的牙齿,“送他来我这儿,我给他提供一份工作。”
“工作?”
“看到活性溶液罐上面那根网线了吗?”老尼尔说,“我把他们全改成了网行者,完全深潜的那种,现在他们全都在元世界里搞代练呢。”
“这里是个代练工厂?”童念疑惑道,“但是深潜网行者的改造价格不菲,还有这么多活性溶液,他们未必能给你赚回本吧?”
“亏是亏一点,但我和他们有协议……身体归我,我需要彩色血进行研究,如果我找到了治愈的方法,就治好他们,在这期间,赚取的所有收入也归我,我保证让他们中活跃的个体不死,当然,什么是活跃什么是不活跃,由我自己判断。”
改造成网行者,进行元世界的完全深潜,由活性溶液进行体外维生……这不是什么新鲜事。
人在走投无路时是会做出这种选择,将自己完全卖给一些专门从事此类业务的公司,变成纯粹的‘网络打工人’和‘人肉处理器’——那些巨型企业24小时待命的活人客服,随叫随到的私人元世界管家,就是这种泡在罐子里的家伙。
走到这一步,意味着只追求活下去,而放弃自己作为‘人’的身份。
因为活性溶液虽然能维持生命,但长时间泡在里面会导致大脑激素分泌紊乱,最终,是脑死亡。
可其实这种人绝大多数都不会走到脑死亡这一步,一旦脑活跃下降,劳动力下降……
你猜拔管子的权力,在谁手里?
这个景象有些恐怖,但零号并不觉得老尼尔做得有什么不对。
别说这些人是浮光症患者,就算是正常人……你以为这活儿是低级工作?很多人想干都指望不上,因为在元世界里,其实是感觉不到外面的,他们并没有痛苦,在那里面,说不定生活得很幸福。
老尼尔一边走,一边吨吨吨喝着酒,他掏出一包烟,抽一支递给童念。
“戒了。”童念挥手拒绝。
“也是哦,南大陆那鬼地方怕是没有这玩意儿。”
老尼尔点上烟,走到最近的一台透析机前,打开盖子。
然后,他竟然只是随手拿过地上脏兮兮的烧杯,从里面舀了一小杯出来。
他晃动烧杯,彩色的血液在杯子里摇曳,放射出黯淡的荧光。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以前在海德拉制药干什么?”
“没有,”童念道,“那个时候你说,你签过保密协议,不能说,现在能说了?”
老尼尔耸耸肩:“保密协议?谁在乎呢?——以后让你儿子离火远点儿。”
他把烧了一半的烟头投入烧杯,七色的火焰嘭的从杯子里腾起,照得他的脸明一块暗一块。
“因为这,就是6期浮光症的血,我们叫它「光之血」。”
“光之血,那是什么?”童念问。
老尼尔重新点燃一支烟,靠在身后的玻璃罐上,缓缓道:
“作为义体医生,童念,义体改造中,最麻烦的问题是什么?”
“兼容性。”童念回答。
……
兼容性是义体改造中最麻烦的问题。
简单的例子就像童念的那条机械手臂,为了解决它过于巨大的重量带来的一系列问题,改造其实并不是简单的把手砍下来换个铁的上去。
还得加固近乎一半的身体骨骼,以及安装陀螺仪,使其和个人芯片链接起来,维持整个身体的重心平衡。
复杂的例子那可就多了。
神经的链接、核心器官的稳定、身体激素的正常分泌、有害物质的清除、重新构建内/外循环系统……甚至于,你要是给自己装了第三条手,我们得怎么让你感觉到这条手,会不会产生幻肢?
义体这个东西看起来很美好,可一旦它真的大规模使用,深挖其功能性,就会衍生出一系列的问题。
甚至于到了这个后义体时代,学界已经开始反思:我们到底有没有必要进行那么深入的义体改造?这东西是不是华而不实,弊大于利?
……
“兼容性的本质,是血肉之躯太过孱弱,”老尼尔缓缓道,“从来就没有不好的义体,只有过于强大以至于无法使用的义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