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怀城。
府衙角门被人敲开,之前等候的人给来人打着角灯,来人不疾不徐的走着,怀城的县衙要建得大气宏伟得多,谢云是世家出身,被放到庆州实属是意外。
来人被带到了厢房,门被推开,谢云恭敬行礼:“学生谢云,给老师请安。”
来人声音依旧是懒散,道:“起吧。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来庆州都见了好几次了。
来人正是国舅曹明!
国舅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名单,递给谢云,谢云恭敬地接过,拿到灯下看,居然是各个世家捐出孝敬地银两。
“张家要的银子要少了,怀城方圆的上等田都是他家的,银子给得少了,可以从粮上找补找补,赵家这次给的钱给得挺多,赵家在怀城的口碑很好,赵老员外就这么一个儿子,颇为上进,已经中了秀才,估计也是为了给儿子将来铺路,这次下了血本了,孙家嘛,中规中矩,钱不多也不少,还是滑头啊……”
国舅眉目不动,静静地听着谢云的分析,“再这么喝下去,你师父就成酒葫芦了。老了,不顶用了,喝不动了。”
谢云马上拍马屁:“恩师哪里的话,您的酒量向来很好。”
“别人的想法和所图所想,你都知道,也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可是你自己呢?”曹明就着烛火看着眼前的谢云:“你出身钟鸣鼎食之家,从小族人费力的栽培你,你却数次推拒升迁,可有想过族人的想法?”
“学生只想扎扎实实的给百姓做点实事,而不是拿着考评混日子……”这样跟那些酒囊饭袋又有什么两样。
国舅看着他,眼里甚是欣慰,他难得上前拍了拍谢云的肩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你身后的世家培养你,不是让你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的浪费下去的。”
寒门出身的没有后台只能从小官小吏慢慢熬上去,挪一步都是顶天了,世家出身则不一样,派到地方无非是历练一下,一般三年就回京升迁了,像他这般死心眼,三年之后又三年,不想考评得上走人的,满朝上下也数不出几个傻帽。也难为他身后的家族能继续鼎力支持,没有怨言。
“学生以为为民做点实事,不算是浪费。”
“寒门和世家的区别你知道是什么吗?”曹明耐心地解释:“世家门阀教习孩子的是大儒,衣食住行无一不精,因此孩子从小眼界要比常人开阔,考出来的学子,才高八斗有之,可又仗着血统高贵,眼高手低居多。他们不明白一旦米一豆羹对百姓的意义,寒门学子,从小受尽苦楚寒窗苦读,图得就是一朝成名天下知,可真的让他们一朝得志,身居高位了,尸位素餐蝇营狗苟的又不在少数……”
这就是为什么方九城注定是要去地方历练,而谢云却不舍得放在地方的原因。
世家精心培样的栋梁之才,难得又能礼贤下士和寒门交好,胸怀坦荡为人务实,这样的难得的人,在这委实是屈才,国舅不忍心他在这埋没。
“不一定在高位才能做事,做好份内的事一样可以。”谢云固执己见。
曹国舅环顾了室内一周,谢云本身是一个务实的人,并不在意周遭,可和其他的县令相比,他衣着干净整洁,室内干净素雅,纤尘不染,角落里还燃着香。就连桌子上的镇纸都不是凡品。曹明没再多说,点头示意谢云说的有道理。
他慢慢走到谢云的桌前,随手拿起桌子上的宣纸看了眼,是上好的薛涛签,他又漫步桌前,鼻子凑近墨盘闻了闻,曹子建诗:‘墨出青松烟’,松烟墨。他又把镇纸拿起来看了看,呵,前朝的古物。
他分明什么也没说,却让谢云脸瞬间烧红了一片。
他出身世家,这些分明是平常再平常不过的东西,可其中的每一样,都不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能受用得起的。
谢云脸上惭愧,曹国舅并不是为了奚落他:“你能心存百姓,甘居陋室,为师甚为佩服。你也有一个贤内助,愿意陪着你任性。我记得前几日宴会,你夫人亲自下厨做得饭,手艺不错,显然不是第一次洗手作羹汤了吧,她也是出身世家吧,我还记得你有个小女儿,挺可爱……”
谢云脸上这才自然些:“内人是曹家的小姐,说起来,还是您原房的亲戚,要叫您一声堂叔,小女看似可爱,顽皮得紧……”说起妻女,谢云显然神色柔和了许多。
曹明未置可否:“这年头能同甘的人多,能共苦的人可着实不多,好好珍惜。”
“恩师,学生有一好友……”谢云不是没听说方九城出事,眼下看着国舅脸色很好的样子,想替同僚求情,却不想被曹明伸手阻拦:“不必顾着别人,先把自己顾了再说。”曹明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谢云岂能看不出:“恩师有话不妨直说。”
“这是你让我说的。”曹明把镇纸随手拿在手上垫着玩:“求人不如求已,为什么出事你想到的是求我,而不是你自己求情,因为人微言轻。你自己说话的分量不够,这就是为什么众人都想要走到高的位置上去,我答应你又能如何,我今晚睡上一觉,明儿个醒了心情不好,就忘脑脖后了。别人答应你都不算数,只有你自己能作主的才算数,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