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原本还算质朴的乡村少年在王都里生活、沉沦,迅速地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可能是被压迫与嘲讽之下的偶然,却也可能……是一种潜藏在他们性格之下的必然。
刚开始的时候,弗雷格拉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因为他日常生活工作全都在神都食堂里,与那些同乡少年接触并不太频繁。那些少年在他面前表现得十分努力,每次弗雷格拉询问的时候,他们都说在努力找工作,只不过是这王都里的人都太瞧不起人了。
他们的话语中带着浓浓的戾气,但转头又开始对弗雷格拉勾肩搭背。弗雷格拉纵然觉得他们有些过于愤世厌俗,也在那几个少年的刻意逢迎之下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弗雷格拉那时候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以为熟悉的少年们,最后会发展成怎样的一些人。
可能当他们都生活在村子里的那种简单环境中的时候,因为资源、物质和欲【。】望都比较简单,所以轻易也出不了什么坏人。他们生活在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生活上,贫穷地出生、贫穷地成长、贫穷地活着、贫穷地结婚生子延续下一代……
他们尽自己最大努力所能获得的资源,也紧紧只够一家人不饿死地活下去。而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所有人都在以同样的方式生活着。所以,他们从来不会抱怨,因为这就是他们认知范围里最好的生活了。
如果不是因为家乡被战火摧毁,这些少年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到王都来,更不可能知道在艰苦劳作贫穷度日之外,还有另外一种生活方式——或者说,有各式各样的生活方式。
而更让这些少年感到冲击的是:不管哪一种生活方式,都比他们在村子里的时候要过得好。
那些只因为出生地点不同就过上简易人生的人们,此时却回过头来轻蔑地嘲笑与唾弃艰苦度日的狼狈少年。
弗雷格拉知道那种痛楚。
实际上,在弗雷格拉日子过得最狼狈的时候,他也曾心生怨愤,恨这个世界,也恨王都里的人无情。如果他不是在那时候遇到了叶陵,从叶陵手中接过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他可能也要撑不下去了。
所以他天真的以为,自己也能成为老板那样的人,给予同乡们一样的光。
那几名少年一次次伸手向弗雷格拉要钱。
刚开始的时候,弗雷格拉二话不说就给他们了。但在一次又一次被索取以后,弗雷格拉也渐渐发现了事情不太对劲。终于在某一次少年们伸手要钱的时候,弗雷格拉拒绝了。
他劝这些少年们好好地去找一份工作。
少年们刚开始还嬉皮笑脸地打着哈哈,说王都里的工作不好找,他们每天都在努力,这是在找不到工作也不是他们的错。
有个叫杰克的少年笑得一脸轻佻,搭着弗雷格拉的肩膀说:“没办法,这王都里就没一个好人。我们哪像你运气好啊,随随便便就能傍上个大腿。哎,我也听说了,你工作的地方在王都里还挺有名的嘛。既然你不肯给我们钱,那不如……就把我们都介绍进你的店里面去好了。你知道的,我们嘛,有口饭吃就行,工钱什么的你随便开嘛,反正你和老板说说,老板怎么也会给你点面子的吧?我看你工钱应该……就挺高的?”
弗雷格拉第一个反应就是摇头拒绝。
如果这些少年们最初就诚恳地希望到神都食堂里找个工作,弗雷格拉说不定真就把他们带给叶陵看看了。可他们在王都里已经胡混了这么久,一直没有认认真真工作,话里话外还带着想要到店里去混饭吃的意思,弗雷格拉便觉得这些人……不合适。
他觉得老板不会喜欢这些少年们,他们身上已经染了一层他形容不出来的奇怪特质。
少年们围着弗雷格拉又说了一些讨好的话,但他们很快发现弗雷格拉这次是真的已经下定了决心,既不会给他们钱,也不愿意为他们提供“便利”,瞬间就都变了脸色。
当杰克的拳头落在他肚子上的时候,弗雷格拉整个人都愣住了。比起疼痛,他首先感受到的是震惊,那种惊讶甚至都盖过了肉体上的痛苦,知道身上落下了好几个拳头以后,他才想起来抱住了脑袋。
弗雷格拉不是不想反抗,只是他自己一个人,实在难以与那一圈拳头对抗。
杰克边打边骂:“要不是看在你能给我们钱的份上,你以为我们愿意沾上你?你个丧星!你爸是亡灵,你就是亡灵的贱种!要不是因为你和你爸,我们早就逃到别的地方去了,结果你还这种态度。我告诉你,我们所有苦日子都是因为你爸和你!你要是不给我们钱,我就将你爸是亡灵的事宣扬出去,你、还有你现在工作的那个什么什么店,全都事亡灵窝子!”
弗雷格拉再次愣住。
他的父亲为了让他逃走,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挡在他身后。
弗雷格拉至今还记得父亲的血溅落在他后脖颈上的那种感觉。滚烫的血沿着他的后背一直往下流,粘稠的触感让人一阵恶心。可他甚至不敢回头,就在黑暗之中被父亲用力推走。
他拼了命向前奔跑,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惨叫和哀嚎已经被他远远地抛在了身后。他这才壮着胆子回头,看见的是一片正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他……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那时的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