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是窑姐儿的孩子,生来没爹,因着出生时节杜鹃花开正艳红,索性就起了这么个名字。
窑子里龟公鸨母对外点头哈腰,关上门就颐指气使,仆役们一面眼馋窑姐儿的皮肉银子,一面嘴碎她们的放荡下贱,而这些风尘女子也大多不争气,半辈子除了烟视媚行,就只剩下玩弄心机。
杜鹃的娘是这其中最痴傻的,据说她早年出身富贵,后来家道中落被卖到这里,凭着过人姿色与才情很快成了红极一时的头牌,却不肯效仿其他窑姐儿那样撒网捞鱼,她相信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想要遇到一个真心人。
她着实遇到了,那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官家公子,模样谈吐皆不落俗,在她婉拒客人却被当众欺辱之时仗义出手,一叠银票不仅买下了春宵一夜,更买下了她的心,从此他常来陪伴,她守身待他,许诺了等过些时日就来为她赎身。
然而,这英雄救美的故事并没有欢喜结局,她等了一月又一月,最终等来了那公子成婚迁家的消息,未留给她半纸书信。
从那以后,这个女人就生了癔症,鸨母厌烦了她又舍不得这上好的皮相,索性专让她伺候那些不好对付又癖好古怪的客人,她很快像一朵开到颓靡的花枯败下去,又怀上了孩子,等到杜鹃一出生,她还没看上一眼,人就没了。
杜鹃从小在那脂粉俗艳的地方过活,有个叫牡丹的窑姐儿把她讨到身边做小丫鬟,却不给她吃饱穿暖,更不许她到前院去,只准在后头做些粗活,小小年纪就累得苦不堪言,杜鹃没少在暗地里骂她,直到后来发现那些跟自己一样大却打扮干净漂亮的小姑娘一个个离开,有的在前院里跟大姐姐们一样跟客人撒娇卖痴,有的直接不见了人影,就像普通人家丢了条狗那样。
从那以后,杜鹃再也不骂她了,乖乖躲在后院里洗衣洒扫,直到十岁那年,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客人摇摇晃晃闯进来,后面还跟着同样一身酒气的牡丹。
牡丹脸上赔着笑,眼里却藏着掩不住的焦急,一面用身体遮挡客人的视线,一面把手放在背后拼命摇摆,示意杜鹃赶快离开,可惜杜鹃动作慢了些,还没跨出院门就被客人拦腰抱了起来。
客人睁着一双醉眼,几乎把脸贴到了近前,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咧开嘴笑道:“你那身陈皮子烂骨肉还有什么吃头,老子今天要尝口鲜嫩的!”
杜鹃才十岁,可她毕竟在窑子里长大,一听这话就懂了,拼命挣扎起来,却如蚍蜉撼树,很快被扛进了屋子里,扔在床榻上摔得头晕眼花。
牡丹大声喊人,却没有人赶过来,许是没人听到,也可能没人想管,她只能自己冲进来,抱着客人的胳膊连声哀求,被推搡到一旁又很快爬回来。
客人终于不耐烦了,他本就喝多了酒,又在兴头上被妨碍,骂骂咧咧地丢开杜鹃就转过身去,抓着牡丹的头往墙上砸,只一下她就没了声,再两三下连气也没了,一张浓妆艳抹的脸鲜血淋漓,看不出往日的模样。
杜鹃本来吓得浑身发软,又被扇了两耳光,看到这一幕只觉得脑内嗡鸣,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一下子跳到客人的背上,手无寸铁,索性张嘴就咬,尖尖小小的牙齿咬在颈脉上,疼得客人哇哇大叫,反手就打她,可她把两条胳膊化作绳索,死死缠住客人的脖子,勒得他喘不过气来,牙口越咬越深,嘴里都是腥甜味,哪怕浑身骨头都要被拍散也不松口。
终于,客人的声气渐渐没了,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杜鹃颤抖着从他身上爬起来,吐出满口血肉,有客人的,也有她自己的。
她一边呕着污血,一边哭得涕泗横流。
后来,她被送到官府,先被二十杖打得丢了半条命,然后就被关进牢里等死。
杜鹃趴在潮湿的干草堆上,听着老鼠钻过的声音,嘴里那股血腥味好像洗不掉了,她想哭,又想起牡丹已经死了,哭给谁看都不值当。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站在了牢门外,对她伸出手,问她愿不愿跟自己走。
小小县城的牢房看守疏漏,狱卒们不知聚在哪处喝酒赌骰子,左右也没有犯人,谁都不知道这人打哪儿来,又是何时站在这里的,杜鹃忽然听到这声音,还当自己见了鬼。
见鬼也比见人好。她这样想着,觉得自己若是现在死了,化作厉鬼去索命也比窝在窑子里任人欺侮来得强,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毫不犹豫地握住了那只手。
等杜鹃醒来,她就离开了那不见天日的牢房,来到了掷金楼。
千金人命千金裘,一掷生死断恩仇。
那将她带出牢房的男人没说姓名,只让她唤一声“师父”,他曾是掷金楼排行前十的杀手,如今年纪大了巅峰不再,就退下来训练新血,偶尔在外走动,见到了好苗子也会带回来。
杜鹃的运气不错,掷金楼是个利益多过人性的地方,可她的师父已经收手数年,之前又收了个女弟子,再硬的心肠也软了三分,对她总有笑模样,哪怕要求严苛也不过分。
然而,那时候掷金楼遇到了些麻烦,就算师父不再接榜,也跟其他人一样频繁外出做事,他想着自己那些丧心病狂的同僚委实不值得托付,索性把大徒弟从鹰嘴岩逮回来,让她帮着带带杜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