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泰坊,四明馆。
长街游廊车马辚,舞榭歌台环佩鸣。
安泰坊就在鸿胪寺侧近,除了各国使臣,还有数以千计的外族人在此生活,其中有的为传教学道,有的为享乐情趣,更有那迁籍定居的人做起生意,游走于京贵与外族之间,划出一片觥筹交错的地盘,
四明馆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今夜这场宴会虽是乌勒国使臣郞铎出面主办,但在事先已呈报礼部,得了圣意方才获准举行,是以赴宴之人固然不多,却也不少。
建王殷焘携世子殷宁抵达四明馆的时候,这里已是高朋满座,灯火通明。
他二位来得晚,身份却是最为尊贵,侍者早得了吩咐,哪敢有丝毫怠慢,当即有人护送开道,未至半途,听闻通报的郞铎便亲自赶来迎接。
“天神在上,赐福乐土。王爷赏面驾临,有失迎请,还请海涵。”
说着,并足鞠躬一礼。
郞铎年过不惑,身材高大魁梧,任是躬身也不显势弱,他将礼数做到了位,便抬眼看向两位迟来的贵客。
建王殷焘已到了天命之年,常年养尊处优,身子却不算强健,脸上带着几分憔悴忧色,乍看更显苍老,一身锦绣华服也掩不住沉沉暮气,顾盼间目虽有神,那神光却无锋芒,亲近有余而威严不足。
相比之下,站在他身后的世子殷宁要气盛许多,绣袍玉冠,龙章凤姿,整个人犹如一把入鞘宝剑,郞铎才与他对视一眼,心中便生出没来由的惧意,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怕误吉时,二位随我来。”
正所谓入乡随俗,这场与京中达官显贵常办的夜宴并无多大不同,露天场馆中央摆开大红戏台,四下摆布筵席,主人家与贵客自当坐东,其余宾客依照身份高低被各自安排入座。
四明馆是上等人寻欢作乐的地方,今夜这里没有曼妙多情的歌伎伶人,却有衣着华美的碧眼胡姬,笙箫暂歇鼓乐起,摒弃丝绸铺绒缎,连萦绕鼻尖的香气也带着股塞外篝火的酷烈味道。
整只的肥羊被架起烤制,在火焰上翻动,油脂滴落作响,撒下大把香料,直至皮焦肉嫩,伙夫们忙将它取下,飞快片肉斩骨,再由胡姬亲手捧着送上席面。
中原的贵人们见多了西域风情,却少见塞北豪气,他们一面好奇欣赏,一面轻蔑鄙夷,火光照出千人千面千般语,最终都融进了觥筹交错里。
唯有一人与他们格格不入。
什么美酒佳肴好光景,半点没落进建王殷焘的眼里,他此刻如坐针毡,握着酒杯的手甚至微微发颤。
东侧只设了四席,建王殷焘与使臣郞铎在前,建王世子殷宁同庆云侯世子萧正风在后。
以萧正风的身份和职责,他来参加这场夜宴是天经地义,或许不只是他,这四明馆内外恐怕还藏有听雨阁的诸多人手,无数双眼睛看破酒色光影,片刻不懈地悄然将宴中宾客圈进目牢之下。
他们在窥探,也在等待。
殷焘早年也有过雄心壮志,可数十年的荣养下来,再多的心志也被消磨殆尽,尤其在这龙潭虎穴的京城,他敢使些见不得光的鬼蜮手段,却不敢站在明枪暗箭之前。
他几乎忍不住要回头看殷宁一眼,忽听郞铎道:“今日不见陈侍郎,倒是一憾。”
塞外不似中原,没那些个繁文缛节之忧,郞铎自不会讲究什么“食不言”的规矩,他一出声立刻打破了这厢沉闷的气氛,却让殷焘心下一震,险些流露出异色来。
论官职,陈敏不过礼部右侍郎,但在郞铎入京之后,陈敏便负责了鸿胪寺接待事宜,他有此一问也无可厚非。
殷焘只字不言,萧正风眼皮一掀,慢吞吞地道:“他啊,来不了了。”
郞铎一怔,问道:“可是患了急症?”
萧正风冷笑,眼角余光瞥向背对自己的殷焘,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旁侧有人接话道:“是,患了花柳。”
说这话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世子殷宁,他只吃了几筷子片好的羊肉,却喝了不少酒,郞铎准备的酒水醇香且烈,他的脸上却不见醺色。
郞铎将“花柳”两个字来回念了几遍,他汉话固然说得流利,可对一些字词并不了解,于是追问道:“花柳是什么病?”
殷宁笑了起来,拖长语调道:“它又叫做‘色鬼病’,男人若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难保要染上这种病,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萧正风:“……”
他本还疑心建王世子的好酒量,眼下听了这一耳朵胡言乱话,只觉这人酒意没上脸,全冲脑门去了。
陈敏受贿获罪的事在朝廷上层不算什么秘密,但知情人都晓得浑水不浅,个个心照不宣,在案件尘埃落定之前,外人只知他违律狎妓,故而殷宁说出这话也不犯禁,甚至连个话柄也没被萧正风抓着。
殷焘暗暗松了口气,装作没看见郞铎异样的眼神,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席间酒过三巡,台上也换了歌舞。
不论郞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