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回到了这场噩梦中——
阴暗潮湿的山洞,横七竖八的尸体,鲜血浸透了每一寸土地,断刃反射出鬼火似的幽光,照亮了孩童那张青白面孔,他跌跌撞撞地从死水沟里爬出来,浑身流淌着腥臭血水,像是从黄泉逃回人间的索命小鬼。
他怕得每走一步都在打哆嗦,却有一股力量驱使他连滚带爬地往外走,突然有一只手从死人堆里伸出来,用力抓住了他的脚踝,他吓得捂嘴大哭,像只急了眼的兔子一样拼命蹬腿,好在那只手很快松开了,他借着尚未熄灭的火光低头去看,是一张死不瞑目的脸。
许久之后,他跑出了这个地狱般的洞窟,此刻天还未亮,四下里俱是火光和厮杀声,他抱着头蹲在草丛里不敢吱声,直到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分明那样凄厉刺耳,却像是飘到溺水者手边的浮木,他咬住牙,不敢站起身来,手脚并用地朝声音来处爬过去,尖锐粗粝的土石磨得双手很快鲜血淋漓,而他始终不敢回头,只知道往前爬。
终于,他看见了自己要找到的人。
一把刀横在她的颈前,贼人的另一只手死死箍住她的肩膀,用力之大使得指尖都陷入了血肉里,她咬着牙不吭一声,一身白衣上有大片斑驳的暗红血迹,垂在两侧的手臂扭曲畸形,破烂衣袖下露出的手臂只见断腕,不见手指。
他趴在草丛里,拼命瞪大了眼睛,张口欲呼而不得,好像那把刀已经捅进了自己的喉咙里。
“让……否则……杀……”
断断续续的沙哑声音被风卷来,分明已经支离破碎,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那个曾经被他幻想过无数次的人,这一刻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单手举起山岳般的重剑,剑尖指向了穷途末路的贼人,也指向了他原本应救的亲人。
“……对不起,师妹。”
草丛里,有鲜血混着眼泪一起淌了下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人一跃逼近,狂风将天青色的衣袍猎猎扬起,溅了血的鸑鷟冠好似活了过来,发出一声凶戾的悲鸣。
一剑,犹如开山劈石,向着两具血肉之躯,劈下!
“不——”
他总算发出了声音,却是撕心裂肺的惨呼,疯了似地从草丛里扑了出来,张开双臂想要抱住那只握剑的手。
可他终究没能碰到!
骨肉破裂的声音几乎重叠响起,一蓬猩红飞溅在山壁上,血雾里,两道人影像是被砍断的树木,颓然倒了下来,一个滚落在地,一个倒在了凶手的怀里。
“娘啊啊啊啊……”
仿佛染缸翻倒,大片血红色从头顶倾了下来,染红了这个长夜,淹没了这里的每一个人,那些火光和尸体都如梦幻泡影,连同他不敢面对的人,一个个在他破碎开了。
就在他将要融于血水的时候,噩梦,终于醒了!
方咏雩猛地睁开了眼,昏黄的光线刺得他双目生疼,连忙闭了回去,抖似筛糠的身体却不安分起来,激起“哗啦啦”的水声,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浸泡在热水里,鼻翼下尽是浓重的药味。
“宁神勿乱,气沉丹田。”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两只手掌分别抵住了他的大椎、命门两处要穴,炽热却不暴戾的真气自掌心渡穴入体,化作两股暖流,引动方咏雩自身内力运行周天,每过一处穴道,那条犹如老树枯死般的经脉也被重新打通,再度焕发生机。
论杀伐之强,截天阳劲逊色阴劲一筹,可若论固本培元,生生造化的截天阳劲就像是风吹不灭、火烧不尽的野草,只要留下一点根本,就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两股真气相融的刹那,方咏雩知道了背后那人是谁,一时竟有些时光错乱的恍惚之感。
他张口想说什么,临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默默运功行气,却发现自己体内经穴虽被逐个打开,丹田之中却变得空空荡荡,原本浑厚汹涌的内力十不存一,不由得大惊失色,险些走岔了气,涩声道:“我的功力……”
昭衍没有立刻回答他,有条不紊地将最后一个大周天运行完毕,顺势收功回元,这才开口道:“你服用龟灵散在先,又中了周绛云两掌,一身功力废了十之八九,能捡得一条命已是万幸。”
方咏雩低下头,握紧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又慢慢松开。
“哗啦”一声,昭衍径自从浴桶里站了起来,随手丢给他一条干布巾,脸色不虞地道:“你确实是天资过人,自个儿偷摸着就能练到第五重境界,可你对个中奥义理解有误,心性也比旁人偏激,早就已经走偏了路子,就算未遭此劫也会在不久后走火入魔,这一点……你自己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是不放在心上。”
“……你说得对。”
沉默了许久,方咏雩缓缓看向自己的手掌,惨然笑道:“但是,若没了这身武功,我就会变回一个废人,这种滋味……你不懂。”
“谁说我不懂?”
轻嗤一声,昭衍转过身来,指着自己道:“五年前,我跟你一样走入歧途,师父用金针封穴之法将我打回原形,让我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