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俢文这话既是在请皇上彻查此事，同时也是主动为淳文帝做了找补。
——当初那两桩案子之所以没有牵扯出段则远来，不是皇上有意包庇袒护，是因为裴宇轩没有供出他来。
所以，这件事不能怪在淳文帝的头上，不是淳文帝没有明察秋毫，是裴宇轩嘴太硬。
一下子，淳文帝头上那有些不清不楚的名声，就被裴俢文的这一番话洗清了。
淳文帝听了这番话，原本黑沉的面色也不自觉和缓了几分。
不管裴俢文是不是有意说出这番话，他的这番表现都的的确确顾全了淳文帝的颜面。
哪有帝王是不爱惜颜面的？
他自己私底下可以对段则远偏袒纵容，这是他身为一个父亲的私心。
但是，如果作为一个帝王，他对于犯下了这等大错的段则远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他身为帝王的威信就会荡然无存了，他在众臣面前，也将没法做出一个交代。
淳文帝没有反驳裴俢文的话，算是对他这番话的默认。
但是，此时此刻，淳文帝也知道，自己没法再像此前那般继续偏袒段则远了。
私开铁矿之事尚未查清楚，但是科举泄题案和买官卖官案这两桩案子，他终究是应该为此付出应有的代价了。
段则远却是更慌了。
他暗骂裴俢文奸诈，竟然这般直接地讨好父皇，为他找到了一个可以顺势而下的台阶。
父皇有了台阶下，他自己却是被晾在了半空。
他看着淳文帝的神色，似是猜到了些什么，他有些急切地开口。
“父皇，儿臣是冤枉的，您可千万不能听信他的小人之言啊父皇！”
他一脸乞求地望着淳文帝，眼中更是盛满了哀求。
他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定罪，全在父皇的一念之间。
他被裴俢文的这一手打得猝不及防，毫无招架还手之力。
他现在唯一能依仗的，就只有父皇的宠爱了。
那两个案子都不是寻常小案，他不能沾染上那样的污名。
今日他一旦被定罪，那这污名就会牢牢的定格在他的身上，以后他就算真的登基为帝了，这也会是他一辈子的耻辱。
他只能一脸哀求地望着淳文帝，乞求他能可怜可怜自己，对自己高抬贵手。
淳文帝对上段则远那哀求的目光，一颗心不自觉微微动摇了。
这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自己真的要对他这么绝情吗？
短暂的挣扎之后，淳文帝还是伸手，拿起了放在旁边的文书。
是，这是他最疼爱的儿子没错，但是，儿子再疼爱，也比不过他的江山，他的威望。
自己已经偏袒过他一次，也算是给过他一次机会了。
现在，他没法再继续偏袒下去。
如若不然，受到损害的，就会是他自己的名声和威望。
淳文帝拿起放在最上面的那封信，一边拆开一边语气平稳无波地道：“你们孰是孰非，朕自会核查清楚，不会平白冤枉任何一个人。”
说完，他便垂眸开始看信，没有再去看段则远那哀求的目光。
段则远看到淳文帝那有些淡漠的眼神，心中又陡然生出了一股绝望的情绪。
父皇这是要彻底放弃自己了吗？
段则远的手重重紧握成拳，眼底的绝望慢慢变成了恨意。
淳文帝先是翻起了那封信，那封信便是江茂实口中所说的神秘来信，信中内容也与江茂实先前所言并无二致。
淳文帝看罢便暂且放在了一边。
这个送来秘信之人，便是将裴俢文安全护送入京之人。
对方这么做，显然是为了对付段则远。
现在，淳文帝暂时顾不上去追究和审问裴俢文对方是谁，他现在要做的，是在众臣面前就此前的那两桩大案再给出一个交代，挽回自己身为帝王的威望。
他拿起了裴俢文提供的那些证据，翻看起来。
因为事先便已经知道那两桩案子跟段则远有关，所以，现在再看到这些齐齐指向他的证据，淳文帝比自己想象中要冷静，只是，心口依旧不受控制地升起了一股隐隐的刺痛。
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做出这样的事，他如何会不痛心？
惯子如杀子，所以，以前是自己的过分纵容才养大了他的胃口，让他走上这条路的？
既然如此，那就由自己来亲手终止这一切吧。
淳文帝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他望着段则远的眼神充满了复杂。
他深深地望着段则远，最后只沉沉地说了一句，“齐王，朕对你很失望。”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饱含了丰富的信息。
看来，裴俢文提供的证据的的确确是真的，齐王真的参与了那两桩大案！
既然他是裴家背后的主子，那裴俢文供述的那桩私开铁矿案，会不会也……
段则远听到这话，一颗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他知道，父皇还是做出了选择。
他选择牺牲自己，成全他的铁面无私，明察秋毫的好名声！
段则远心中闪过一抹阴鸷与恨意，同时还有一股深深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