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明沏弯腰进了篷船,他没有理由拒绝蒯信。
长长的竹竿点在岸边大石头上,轻轻一推,篷船往湖心飘去。
等远离岸边后,蒯信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便抖落一身寒霜,钻进船舱内。
温明沏坐在油灯后,烛火映在他的脸庞上,平白添了几分妖异。
蒯信笑呵呵地在他对面坐下,从怀里取出一壶温好的酒,往温明沏面前推了推。
“月棹的菊花酿卖完了,如今卖的是芙蓉花酿,我想着您喜欢喝花酿酒,就带了一壶过来。”
温明沏死死盯着面前的酒,低声道:“为什么……你到底是谁?”
“我叫蒯信。”
“那……我是谁?”他抬起头。
蒯信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反问道:“您觉得,您应该是谁?”
温明沏冷声:“我在问你!”
蒯信叹了口气:“若不是亲眼见到,我可真不敢相信,我家主子,也会露出这种模样。”
寒光顿闪,软剑如蛇,“嗖”地一声架在了蒯信的脖子上。
温明沏冷冷地又重复一遍:“我在问你。”
蒯信不慌不忙,看上去很是沉着冷静:“溍水王金钲的嫡次子,如今的世子爷,单字一个羽。”
——金羽。
他莞尔一笑,“主子您,名唤金羽。”
软剑往前进了一寸,逼得蒯信微微后仰,才免于受伤流血。
温明沏目光阴冷,钉在蒯信的脸上:“你放屁。”
蒯信一边后仰,一边伸手在怀里摸索着,最后掏出一块金镶玉的令牌,递向温明沏。
“何必挣扎呢?您分明想起了不少事,为什么非要死命拽着现在这个身份,不肯放手?”
“您是世子,为什么要纡尊降贵,在那公主府当一名家臣呢?”
“……您,为什么不敢接这块令牌?”
蒯信这一连串的发问,成功地激怒了温明沏,他一把抢过令牌。
看清令牌的瞬间,仿佛有一只无形之手,探进自己的记忆里,将无数破碎的片段一一串连。
脑海里模糊的人像变得清晰,残缺的画面变得完整。
关河朔漠,风沙漫天。
鼓角齐鸣,秋场点兵。
“温明沏”这三个字,从来都不是他的名字。
他叫金羽。
他都想明白了,一切都通透了。
芙蓉酿摔碎在篷船甲板,少年世子高声而笑,笑声渡过湖面,寒鸦四起惊飞。
他笑得畅快恣意,笑得痛苦绝望。
“哈哈哈哈,容长雪!好一个容长雪!”
蒯信跌坐在甲板上,抬头望着纵情长笑的金羽。
世子爷身上那一瞬间迸发出的恨意,还是他跟随身边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
那么浓烈,那么疯狂。
但金羽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飞扬跋扈,肆意妄为,嚣张傲慢。
金羽笑罢,这才低头看了眼蒯信,唤道,“阿信。”
蒯信颔首低眉:“我在。”
“辛苦你了。”
“为主子办事,怎敢谈辛苦。耽误了这么久才找到主子,是我的过失。”
金羽嗤笑:“‘偶人’如何了?”
“慕容灏小儿子的那一刀正中后心,‘偶人’伤重不治,已经于上月死了。”
确实可惜,那‘偶人’可是他精挑细选,培养出来的替身,除了父亲溍水王和蒯信,根本无人能分辨出来真假。
蒯信又道,“不过,主子不必担心,新的‘偶人’已经选出来了,目前正在培养,再等上半年就能用了。”
金羽缓缓道:“甚好。”
他唇角勾出诡谲的弧度,语气戏谑而又残忍,“真想早些回北地,我想那群小畜生了,他们一定也很想念我。”
蒯信笑着颔首:“那是自然。”
金羽沉吟片刻,目光阴冷淬毒,望向别院的方向:“找到我的消息暂时不要声张,临走之前,我先回别院一趟。”
蒯信愣了愣,苦口婆心道:“主子今晚既然出来了,肯定会被那容小公子知晓,再回去,难免有暴露身份的危险,还是尽早离开为上策。”
金羽没听蒯信的劝阻。
他不屑地哼了声,“区区南安,能奈我何?”
………………
正午的时候,慕容冰迈进了城外别院。
绿藤架子上的叶子已经枯黄,金羽躺在她之前总是坐着的摇椅上,把玩着手里的折扇,一派悠闲自在。
慕容冰便笑道:“怎么今日不见明沏去月棹喝茶了?”
金羽慢悠悠地打开折扇,晃着摇椅:“喝烦了,喝腻了,今个儿不想喝了。”
慕容冰走过来,神态自然地把手伸向他的额头,关切地问他:“头还疼吗?”
金羽不动声色抬起折扇,状似无意,挡住了她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