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冰对荆泽最初的印象,就是少年一袭青衫摇曳,腰佩宝剑,墨发高束,神情平淡地站在她那个兄长身后。
规矩得像是从礼法书籍中走出的人。
可他不是书中人,他是当今右相最疼爱的小儿子,是荆家嫡血的第四子。
按理说怎么也不会来给公主殿下当贴身护卫,古幽国六朝以来从未有皇室中人要求荆家嫡子相护。
奇就奇在这人原本就是皇储慕容莲夏的贴身护卫,慕容莲夏一甩手就扔给了慕容冰。
以保护之名,行监视之实。
至于慕容莲夏为什么要监视自己的妹妹,却是一段皇室密辛。
先帝与景帝慕容桢这两辈人,皆是兄弟阋墙,酷烈残杀。皇嗣相斗争了两辈子的皇位,最后终于牢牢落在慕容桢手里。
慕容桢感怀颇多,仅迎娶了心爱的女子作皇后,空悬后宫,育有一对儿女,本想着此朝再无争夺。
没想到公主慕容冰十岁那年,宫外有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哭喊着要进宫,说天将降大难,必须要告诉国君以求避灾。
奈何闹得太厉害,景帝只好接见了他。
原以为最坏不过耸人听闻,拿金银珠宝打发了便是。
没想到那人疯疯癫癫地环视了整个大殿群臣,最后把目光定在珠帘后旁听时政的皇储慕容莲夏身上,一句话也不说,就一直死死地盯着看,格外瘆人。
景帝寻思着疯子果然是疯子,刚要叫侍卫把他轰出去时,屏风后探出一个小脑袋,年幼的公主小小声地问他。
“父皇,还不下朝吗?”
可是大殿上鸦雀无声,她这一开口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当然也吸引了那个道士的视线。
那道士趔趄着上前几步,突然指着慕容冰大笑了起来,一时间大殿里回荡着他癫狂的笑声,在场众人无不毛骨悚然。
景帝直觉不妙,发怒让人把他丢到宫门外。
道士却挣扎着甩开侍卫,指着慕容冰高声道:“吾观汝云气,形若龙虎。龙虎之势,凤鸾之仪,君临天下,指日可待!”
满堂哗然。
景帝当然知道这句话的分量,当场震怒:“休来妖言惑众!”
道士被侍卫拖拽出去,还在大笑:“是不是妖言,你且待十年后再论、再论!哈哈哈哈哈哈……”
当年混乱,至今历历在目。
慕容莲夏本就不喜欢这个妹妹,平日待她已够刻薄,自此事之后更是满心不耐,多加苛责,几乎是将对她的厌恶写在了脸上。
荆泽便是那个时候被慕容莲夏送到慕容冰身边的。
彼时慕容冰尚单纯,还不知道旁人隐秘的用心,高高兴兴地以为荆泽是被兄长特意派来保护自己的。
她第一次有了贴身侍卫,第一次有人能将她每日所有的事务安排妥当,第一次有人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第一次有人脾气宽和地陪着她玩闹。
少年长身玉立,眉眼温顺恭谨,行事极有分寸,对她从无不耐厌烦。
如果……
如果没有无意间听到他和慕容莲夏私底下的对话。
细想来她对荆泽心有不满,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即便被她戳破了所有的虚浮假象,荆泽依旧不惊不怒不羞不恼。他沉默地捡起慕容冰扔在地上的书卷典籍,擦去外表灰尘,恭恭敬敬地放回书架。
“没有必要,小殿下。您要学会体谅殿下的良苦用心。”
“体谅他的用心?”慕容冰怒极反笑,“我要是再在这深宫中待下去,恐怕不知道哪一天他就秘密命令你把我杀了!”
荆泽轻轻叹气:“不会的,小殿下,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她在南安城这两年,刻意与他作对,刻意给他展露自己的计划,想要让他去和慕容莲夏汇报。
可也奇怪,荆泽似乎再也没有和慕容莲夏多说一句,反而真正成了她的心腹一般。
……………………
慕容冰是被嘈杂人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软榻上,身上的刀伤都做了处理。
眼前是熟悉的宫中摆设,一群医师围着一张床七嘴八舌吵吵嚷嚷,依稀听见几句“救不活了”、“半截身子入土”,然后是熟悉的慕容莲夏的怒喝声:“都给我闭嘴!”
……这人吵死了。
她这个皇兄啊,喜怒无常的性子这么多年来真是一点都没变。
慕容冰摸索着起来,一不小心还牵动了后背的伤,疼得她龇牙咧嘴。也就是这一疼,昏昏沉沉的脑子清晰了不少,回忆起昏死过去之前的事。
她踉踉跄跄跑过来推开医师:“阿泽?阿泽?”
人群散开。
慕容冰瞳孔猛地一缩。
床上的青年墨发散乱,脸色惨白如纸,唇上没有一丝血色。身上的青衫破烂得不成样子,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本来已经双目半合,呼吸似有似无,却在听到慕容冰的声音后慢慢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