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脉枕等都已经齐备地摆在小几上,梁简也站在一旁,满脸堆笑,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等着看病的手很快伸了过来,他略有些惊讶。这只手,他不久前刚见过,在内关有一小红痣,让他印象很深刻。他记得这女子忧思颇重,皮囊中包着一团阴火,不知何时就会烧起来,祸及自身。所以他开了不少以毒攻毒的药材,索性将这火引逗出来烧净,反而强于长久按在里面侵蚀肺腑。
她为何又来呢?陆庸自信这样平常的症候,不会有失。他想了想,减了几味猛药,写了张与上次大同小异的药方,搁笔,摇动被一圈铃铛包围着的操纵杆……
没有动!
陆庸一惊,连忙又使了些力,脚下可升降的那块地板纹丝未动。
铃声开始凌乱起来,梁简也有些慌神,帮着陆庸摇动机关,铃声立时如暴雨般焦躁。
“梁大夫,有什么事吗?”帘幕的另一边,三人都已围了上来。
“无、无事。”梁简匆忙回应,转身就向屏风后跑去。那屏风背后是一条通往屋外的小道,正是梁简预备在谎言被戳穿时使用的后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去哪?玙哥果然猜的准啊,这屋里机关的位置结构和你猜的一模一样,不愧是天下无双的手艺人。”屏风边闪出一个娇小的女子,笑眯眯看着他。梁简还未自震惊中回过神,只听小元的尖叫响彻整间小室:“这是怎么回事?!”梁简回头,帘幕已经被外面的人掀开,儆心堂的荒诞秘密直陈人前。
小元满眼不可置信,顾玙和顾瑂气定神闲注视着屏风边。
“捧我做什么,桂花糕不够吃了?”顾玙还在打趣方才满口大话的霜云。
梁简满头大汗,怒吼一声想要推开霜云逃走,可他完全不会功夫,哪里是霜云的对手。霜云三下五除二便用他自己的衣带把他捆得结结实实,丢在了陆庸脚边。
从变故突起到梁简变成大粽子坐在地上,陆庸一直端坐在自己椅子上,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有一层事不关己的迷惑。
“你们到底什么人,为什么害我?”梁简坐在地上挣扎,恼恨道。
其他人还没说话,小元先叫嚷了起来:“骗子!你居然是个大骗子!”说着哭了起来。这样吵闹没有办法谈话。顾玙给霜云使了个眼色,霜云意会,拉起小元的手:“跟姐姐出去等,姐姐给你变戏法。”
“我不看戏法!”小元边挣扎边哭。
“那你带姐姐参观一下。”霜云不由分说,拉着他的手推开门走了出去,还不忘抬脚“嘭”一声将门踹了回来,关得严严实实。
“梁大夫,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们解个惑吧。”顾玙微笑道。
梁简自知遇到了硬茬,颓然叹了口气,只好和盘托出。
年初,他歪打正着治好了守备夫人的病。那守备夫人对他极其信任,给他介绍病人,还助他开了儆心堂。他以为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轮到他交好运。可渐渐地,随着病人不断增多,梁简简陋的医术远远无法对付那些慕名而来的尊贵客人。他有意制造的“荐书”门槛,反而成了某种高人一等的象征,让他的名声水涨船高,更加不可收拾。于是,他动起了歪脑筋。他需要一个敛来一个天才的灵魂,将它装进“梁简”的皮囊里,完成他重振家声的美梦。
“我家世代行医,我的父亲是前任太医院医正梁从,品德才能皆为医者表率。可是,十余年前,他因开错了药方而入狱,虽蒙大赦,免刑返乡,但他一身傲骨,受不了乡邻戳他脊梁,说他庸医,最后郁郁而终。在整理他的遗物时,我发现了一封遗书。父亲说他一生严谨行医,毫不懈怠,无端遭此劫难只因为他在朝堂之上说了一句对的话,做了一件对的事。无数次思及此事,他自觉仰不愧天,对得起良心。但他的心中不能安宁,他对不起母亲和我,更对不起梁家世代行医的清名……”梁简眼睛通红,声音更咽,“因为他的‘良心’,梁家要背上草菅人命,庸医的骂名。他被内疚折磨,甘愿自裁谢罪。父亲他,他不是郁郁而终,他是服了慢性毒药,自尽的……”说及此处,梁简再也忍耐不住,痛哭起来。
“所以,你为了恢复所谓的梁家清名,便想出了这样一个李代桃僵的法子?你觉得这样换来的清名,是你父亲愿看到的?”顾玙觉得梁简的想法匪夷所思。
“我也没想一世骗下去,这是不可能的,我只想借陆庸的手度过这段难关,等到儆心堂成了气候,我再开个分堂,到时候就让陆庸出来坐诊,我绝不会亏待他的。”梁简小心翼翼仰头看向旁边一脸淡漠仿佛不干他事的陆庸。
顾瑂冷笑一声:“你将他关在不见天日,潮湿阴冷的地方,与蛇鼠为邻,这样的虐待,你还敢说什么不亏待?”
梁简自知理亏,半晌才小声道:“我也没想一直关着他……只要他提出来,我马上给他安排上房!可是……我看他也没什么想走的意思。”
这样的欺侮,难道他还能是自愿的?顾玙顾瑂难以置信的目光都投向陆庸,陆庸迷惑地看着两人,不知他们要做什么。
“你是自愿的?”顾瑂轻声问。她觉得陆庸整个人都怪怪的,或许是被梁简虐待出了毛病,生怕自己吓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