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奠定帝王基业,找回甚至是超越,那出自一个醉鬼之口的、真假难辨的祖上荣光。
荒唐得可笑,荒唐得有趣。
她忽然被他眼中的热浪包裹住,心头涌上难以克制的躁动。
斜阳下泥塑一般的女人,忽然不知所谓地笑了一下。
她也想试试当个疯子的滋味。
她替赵旵寻来了四个隐居岛上的得力帮手,赵旵迅速取代了原先的张氏首领,不降的臣民尽被屠杀,猩红的血水隐入波涛汹涌的海水中不留一点痕迹。
沚国由此而立。
夜以继日,赵旵为了建立一个符合他想象的、拥有大宋荣光的国家殚精竭虑,无暇顾及大典后便忽然消失的浔阳。
其实扪心自问,赵旵是有些怕见浔阳的,她的存在本就超越了他的想象,无法用任何常理揣测——人对未知总有着本能的恐惧。可,人对未知也有着本能的好奇,那灰白礁石上的绰约身影、夕阳余晖下的一抹奇异笑容总在他午夜梦沉之时挥之不去。
一个秋夜的三更,冷风瑟瑟,赵旵整理完奏章,满足地喟叹。近来沚国发展迅速,与周边小国往来贸易顺利,并有徙民入境,逐渐富饶,大有欣欣向荣之势。兴奋与得意让他不能安枕,他准备去月下走走。
方一启门,他看到庭中桂树下,浔阳一袭白衣正倚着树干望月。
月色如银,白衣胜雪,佳人似玉,恍入姑射仙境,不知今夕何夕,不见归途。
赵旵忽然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毫无道理:他觉得,这些年来,每个夜晚的这个时候,她都一定在这里。
“真想死啊,”浔阳盯着月亮忽然叹了一声,“怎会有人将生命喻为火焰,活着太冷了。”她像在自言自语,这话又分明是说给别人听的。
“多个人,就暖和了。”赵旵忍不住出声。
十指交缠,肌肤相贴,赵旵竟有些无可名状的诧异:她是活的,她是暖的。
后来,只要赵旵想找她,于三更时分打开房门便能看到她,在桂树下,或小憩,或赏月,或只是看着他。
她不会拒绝为他去任何地方,远到向别国私购战船兵甲,近到吹灭梅花帐外一支红烛……
成为国主二十一年后,赵旵的传奇终于到了终章。
临终之时,赵旵在病榻前召集朝臣,并令太子亲请浔阳到宣德殿。
赵旵看着浔阳缓步而来,仍是一袭道装,白衣胜雪,面容姣好一如往昔,笼罩在殿上的愁云惨雾,被她一步步甩在身后。
浔阳站在他的榻前,骨肉匀亭的手正垂在他眼前,他不可遏制地伸出自己干枯苍老的手抓住了她的手。
浔阳一怔,下意识想要抽回,可她还是任由他握住。
枯瘦的临终者竟捏得她有了痛感。
他要死了,浔阳这样想着垂下了眼帘。
又一场毫无意外的别离,习以为常的失去。
赵旵紧紧攥住这蕴含着不竭生命的躯体,奢望从中再榨取一点力量。她是活的,是暖的——这个念头又一次出现在他已不甚清明的脑海中——而且永远都是。
“奉女冠浔阳为国师,沚国全境立生祠祭祀,”赵旵颤抖着声音,用尽气力宣布着自己最后的期望,“请国师护佑沚国直至生命尽头……”
浔阳猛然抬头,又一次盯住他,想要看穿他的心。
她看到他心中太多的欲念与情感交杂,最后汇成对生命浓重的不舍。那些不舍漫上他的瞳仁,也浑浊了他的眼睛,他直勾勾回看着浔阳,字字千钧,意味深长:“望沚国得以千秋万代。”
浔阳脸色巨变,拂袖而去。
疯子,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明知道她最期盼死亡,却要她将自己不朽而绝望的生命抛掷进他滚烫的欲望中锻炼。
他想利用她!
……又试图温暖她:若她的期望注定绝望,那他愿为她的存在寻一点意义。
她没有给赵旵任何承诺,但答应住进赵旵为“国师”建造的玄冥观里,再没有离开,至赵铨一朝,已九十七年。
弹指一挥,又在这世上活了这许多年啊……
见浔阳莫名陷入沉思,有些不耐的赵铨又将话题拉回棋局上:“国师没有胜负心又何必入这胜负场?”
浔阳将手中棋子一放,冷淡道:“玄冥观从来不是胜负场。你想求胜负就回去吧。”
“几句闲谈,国师莫要在意。”赵铨怕浔阳生气,赔笑道:“国师,铨儿还有一句话想问,你道我这国主做得如何?”
墙外传来归家农人的笑语间杂几声犬吠,吸引了浔阳的注意使她没能立刻回答。
玄冥观未建在内宫,而在城外西山之上,俯瞰可见城中最为繁荣热闹的朱雀大街,夜色浓时长街灯火通明宛若一道星河。
一墙之隔又是西山村落,不多的几户人家以贩卖山货为生。
此时已近黄昏,正是城中夜市将开,歌楼舞榭欢声渐起,村人荷锄而归,茅檐柴门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