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向来自矜高洁,以为天下无人能知晓老夫之心,孰料知音竟是殿下!”
“今日能得殿下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老夫平生愿足,死亦瞑目矣!”
赵德昭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心里暗暗吐槽:“别啊,别说死啊,我还等着你给我抬轿子捧场造势呢,你要真就这么死了,那我不是白捧你了?”当下客气地搀起虞白,微笑道:“言重了,言重了!本王对虞公,那是向来敬重的!”
此前说起“向来敬重虞公”,在场众人都只觉得是蓄意讽刺,此刻却纷纷流露出感佩神色,人人心中均想:“向来文为心声,能够作出如此意旨高远的绝世文章,岂会是虚情假意?”
席间人人脸上堆欢,但还是有一人不大高兴。
“敢问殿下,此楼明明叫作南楼,为何殿下所作的却是《岳阳楼记》?”段修脸色阴沉,满面狐疑地盯着赵德昭。
没等赵德昭解释,马上便有数人纷纷抢着出声驳斥:
“有了殿下这一篇绝世名作,此楼便该当改叫‘岳阳楼’!”
“南楼本来也不叫南楼,乃是叫作阅军楼,经由唐代名相张说修缮后,方才改名叫南楼!张说只是主持修缮了一下楼阁而已,便能改得名字。殿下这篇绝世名作,岂会抵不过区区修缮之功?依在下看来,正该改名!”
“正是这个道理!文章乃是千古之事,有了殿下这一篇佳作,此楼便当闻名天下,与滕王阁等量齐观!”
“山南水北谓之阳,此楼位在岳州之阳,叫作‘岳阳楼’正是合宜!”
段修被众人驳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而赵德昭则是张着嘴巴,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帮书生强辞夺理的本事很可以的啊!
……
翌日,中午。
赵德昭刚刚起床洗漱更衣完毕,便有军吏进到中军帐禀报。
“殿下,又有人过来在军营外面求见,据说是本地名士。”
赵德昭昨日在岳阳楼饮宴直到深夜方散,此刻宿醉未醒,脑子还是晕乎乎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两眼看着那军吏发愣。
旁边的潘美凑近过来解释道:“殿下,您有所不知,昨日您的那一篇《岳阳楼记》已经哄传全城,有洛阳纸贵的势头,殿下如今是文名大噪!打今日早上起今,便不断有人来拜见,未将都推说殿下宿醉未醒。”
赵德昭微皱眉头,没有吭声。
潘美试探着道:“殿下,要不见上一见?这些人都是地方上的名士,仰慕殿下的文名而来,不便峻拒在外!”
赵德昭“哦”了一声,也不以为意。
他对于“文名”什么的兴趣不大,做得一手好文章能当饭吃嘛,就算真能当饭吃,那也抵不得刀枪不是?南唐李后主倒是做得一手好词,但眼下却落了一个国破家亡,成了东京城里的一个富贵囚徒,连自己的老婆都保不住,真要把这种名声传扬到皇帝老爹那里,万一弄得老爹把自己跟李后主等量齐观,那可就太冤枉了!
想到这里,赵德昭心意已决,摆手道:“不见了,此地乃是军营,须不是文人墨客吟诗作赋的场所。”
但潘美似乎想得更深一层,低声劝说道:“殿下,这可是博取名望的大好机会,彼辈虽然都是百无一用的书生,但在朝在野都颇有名声,有他们为殿下营造声望,对于殿下有大有裨益。昨晚殿下已经是名声大噪,何妨再接再励呢?此等良机不容错失啊!”
这一席话说得赵德昭不由心动,他之所以在宴席间弄出《岳阳楼记》来,固然是情势所逼,不得不抄袭一把撑起场面来,但另一方面也是考虑到,此举有利于博取朝野声望,同时更是为了拉拢一下虞白。
虞白虽遭贬谪,但他毕竟是当世大儒,乃是不折不扣的当朝清流领袖,其影响力远远超过他的职位本身,一篇《岳阳楼记》能使得虞白归心输诚,这已经是赚大了,而潘美的意思显然是:何妨趁此机会再赚上一把?
这个道理虽是不错,但赵德昭心中还是难免有些顾虑,沉吟道:“他们这些文人的事情向来复杂得很,怕不是好弄啊。”
潘美嘿嘿笑道:“殿下忌惮这些文人作甚?文人都是要脸的,只要给足了脸面,那还不是任由殿下拿捏驱使?”
赵德昭摸了摸下巴,缓缓点头。
……
片刻后,一位巴陵本地的名士入见,此人青袍素衣,身材高瘦,颌下三缕清须,举动从容得体,眉眼带笑却不卑恭,一副超然物外的世外高人模样,比起昨日宴席上那些陪客名流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了。
单是他这副姿容仪态与世外高人的气质,便令赵德昭心生敬意,不敢小觑,于是立马请他上座。
行过礼后寒暄几句,赵德昭动问来意,那人倒不遮掩,微笑坦然道:“听闻殿下昨日为虞公作了一篇《岳阳楼记》,一时之间岳州万人传诵,洛阳纸贵,老夫看过后,也是惊为天人,对殿下是钦佩之极,对虞公是羡慕之至!今日老夫前来拜见殿下,乃是斗胆请求殿下赐予老夫数句笔墨,文章词赋皆可,老夫亦当有所报效。”
说完,他从衣袖中取出了一份礼单放在茶几上,光看厚度似乎很是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