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便有一个小班头模样的瘦子过来拱了拱手,一双贼忒兮兮的眼珠滴溜溜上下打量赵德昭,口中嘻笑道:“咱东京城里的贵人多了去,小人还没见过有哪位贵人替乞儿打抱不平的,敢问贵人府上字号?”
刷的一下,赵德昭左右护卫的腰刀同时拔出半截,一时杀气显露,那瘦班头立马收敛起了痞气,低眉顺眼道:“小人嘴贱无礼,老爷莫怪。”
赵德昭懒得跟这等鼠辈计较,更没有亮出自己的身份,只是背着手淡淡道:
“那些堵路行乞的乞丐,你等公人驱散便可,何必拿铁尺往死里打?更何况,那些蹲在墙跟的坐地乞丐没有碍着任何行人,彼辈衣食无着,总得给他们留一条活路,你等人打伤了他们,他们又哪里有钱医治,最后岂不是要落得死路一条?”
那瘦班头低着头道:“老爷明鉴,并非小人们想要理会这帮老少乞儿,他们身上也没有油水可捞不是,实在是推官老爷严令,说是府尹大人心地仁善,见不得东京城里有衣食无着的乞丐,因而不许他们在城内逗留行乞,一律要驱赶到城外,否则便是有碍观瞻,府尹大人看见是要生气的,圣上看见了也会生气……”
赵德昭不禁哑然失笑,心地仁善见不得人受苦就把乞丐都撵走,这他妈的是个什么鬼?而且大宋啥时候都有城管执法了,怎么还管起市容来了?
再转念一想,忽然就明白过来,什么狗屁市容不市容的,分明就是赵光义患得患失硬撑脸面,生怕东京城里乞丐太多,以致皇帝老爹某天偶然瞧见后会觉得他开封府治理无方,说到底还是出于政绩心理搞面子工程!
“你去吧。”想明白其中关窍后,赵德昭心中越发憋得慌,摆了一下手,示意瘦班头可以走了。
“老爷,那些乞儿们,就算小人冲着老爷您的金面不管了,马上也会有别的公人过来驱散。”
“无需你来操心,我自有去处安排。”
“老爷,您要是想买他们为奴,那可得有一笔花费了,按新规矩是要到国税总局订立身契,交纳一笔契税的,但要是从小人这里走个过手,连契税钱都可以省掉,还能包您没有后患……”
瘦班头腰板挺起,眯缝眼里闪烁贪婪的光芒,方才的低眉顺眼与刻意讨好,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德昭气笑了,难怪东京百姓都说公人见钱如苍蝇见血,赵光义治下的开封府衙门就是他妈的这副德性?
当下懒得多说,打了一个手势,两个如狼似虎的护卫早就忍耐不住,那位瘦班头被修理得满地打滚,鬼哭狼嚎,他那些搭挡眼见这伙人不好惹,竟没有一个有胆子上来帮手的。
赵德昭转过头吩咐钱牛儿:“给这些乞丐每人发放一贯安身钱,再安排人把他们带到田庄安置,嗯,就上次从迟建新那里抄来的那几个田庄好像正缺人,别忘了,带到国税总局订个身契。”
钱牛儿瞥了一眼那伙老老少少的乞丐,有些迟疑道:“爷,那一大半可都是老的老,少的少,干不得活计的,安置在田庄里也是白吃饭。”
在这个年代里,没有劳动能力的老人小孩是没有价值的,孩童相对要稍好些,八九岁就能干些杂活儿,日后还能长成壮劳力,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真的是狗都不如了,就连最黑心最不挑食的人贩子都不会对他们下手。
赵德昭其实也有些犹豫,区区微未之善能有多大用处呢?自己名下田庄确实是多,即便安置几百上千人也都是小菜一碟,只是还能有本事能把整个开府封、乃至全天下的流民乞丐都安置了?
但稍稍转念一想,立刻便是一巴掌拍在钱牛儿后脑,笑骂道:“老子叫你去你就赶紧去办!方才那个流民都能有一点仁心胆勇,愿意挺身出来救助孤老,老子还能连他都不如了?赶紧滚蛋!”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个哄亮的声音说道:“贵人谬赞了,仁心胆勇这四个字,小人着实愧不敢当,方才只是一时义愤出手。”
赵德昭抬眼看去,正是方才那位凭着一双空手力敌开封府众位公人的那位魁梧大汉,此人约摸二十八九岁年纪,身上衣袍破旧不堪,形容有些憔悴,一副典型的落难流民打扮,但是两眼闪闪发亮,颇有神采。
他向着赵德昭深躬施礼:“小人谢过贵人援手之德。”
赵德昭摆手示意不必多礼,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含笑说道:“听你的官话说得颇为别扭,带的口音似乎是岭南一带,谈吐也算得不俗,身手更是不错,该不会是南边来的哪一位落难王孙吧?”
赵德昭说这话也就出于对此人来历的好奇,随口开个玩笑罢了,但没想到那魁梧大汉脸上竟然流露出了一抹苦涩之意。
“贵人说笑了,落难王孙之称,小人自然是不敢当的,但小人出身岭南大族,做过地方牧守,也曾带过兵,跟大宋打过一仗……”
赵德昭大吃一惊,黄二柱等三个护卫反应更快,立马闪身挡在他前面,刷的一下抽出佩刀,围住那位魁梧大汉以备不测。
此人在岭南做过官,还带兵跟大宋打过仗,那便只能是从南汉小朝廷投奔而来的。
如今的大宋,是北有北汉,南有南汉,两边都是姓刘,国号都叫作“汉”,但并非是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