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内库,即是皇帝的私人小金库,它跟户部掌管的朝廷国库完全不是一个性质。
倘若皇帝想要动用国库搞私人享用工程,比如修宫殿、造园子什么的,就必须先得跟大臣们打上好一通嘴皮官司,而且很可能还会被顶回来,因此远远不如内库的钱花起来方便。
但内库的盘子就那么大,赵匡胤自掏腰包拿出一大笔钱给儿子盖新房,那他自己在皇宫里的开销用度就得削减不少。
赵德昭心里忽然想起了自己前世的身为普通教师的老爹,当初那也是掏光养老钱给自己凑上了新房首付。
看来古往今来做老爹的,在对自己儿子的心意上并没有什么不同,不管是普普通通的教师老爹,还是至尊至贵的皇帝老爹。
眼睛,忽然就有些湿润,鼻头微微发酸。
赵德昭转身拭了一下眼角,恳切地推辞道:
“北汉傀儡朝廷还在苟延残喘,燕云也还没有收复,契丹狗年年破我边关,杀我边民,掳我百姓……朝廷需要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儿子眼下的府邸已经够住了,不敢再领受如此厚赐。”
“你念念不忘太原和燕云,不忘契丹之患,那自然是极好的,难得你有此心……”
赵匡胤脸上露出嘉许之色,随即起身大步走出御书房。
赵德昭赶紧跟随在后。
赵匡胤背负双手站在院中,仰头遥望着北方天际,呆呆出神。
赵德昭凝视着父亲的侧脸,注意到他的神情渐变坚毅,显露出作为一个开基之君的英雄豪气。
“我朝大患,首在北方!”
“不克太原,不复燕云,一味苟安中原,我赵大岂不成了石敬唐之流?”
石敬唐,即是向契丹出卖“燕云十六州”的祸首,华夏史上排在前三的著名大汉奸。
赵德昭在心里默默补上:“还得加上北边的契丹,还有西南的大理和越南,都特么的不是善茬儿;西北方向上就更是得加紧,盘踞在那旮沓的党项李氏再过些年就要开基建国了……大宋开国就先天不足,我们老赵家需要干的活儿太多啦!”
赵匡胤说得兴起,越发豪迈,手指苍天,大声道:“天若假年,再给我二十年时间蓄养国力,教训士卒,我一定可以亲统大军,扫平北方!”
“老爹啊,只可惜您恐怕连两年时间都没有了。”
赵德昭在心中暗叹,嘴上笑嘻嘻地拍了一句马屁:“爹爹英雄豪迈,所向无敌,迟早能荡平四海,恢复汉唐旧疆!”
“恢复汉唐旧疆?嘿嘿,好战必亡,唐代极力扩边,最后弄出了藩镇之祸,殷鉴不远,大宋可不能重蹈覆辙。”
赵匡胤摇了摇头,神情有些复杂。
赵德昭觉得,老爹似乎对于恢复汉唐旧疆兴趣有限,这可能是出于当前客观条件的考虑,不能说就是错了。
但赵匡胤显然没把话说死,他顿了一顿,缓缓说道:“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好些大事恐怕只能留给后来人了。”
听到老爹突然提及“后来人”三个字,似乎是有所暗示,赵德昭不由得心头剧震,脸上却丝毫不敢显露。
赵匡胤转身回头,深深凝视着自己的儿子,片刻后说道:“你去吧,我累了。”
……
入夜。
一个青衣小太监悄悄离开福宁宫,出皇城后匆匆穿街过巷,赶到晋王府的后门,在门上敲了一个三长两短的暗号,门很快就开了,那位小太监马上就被领到了晋王赵光义本人面前。
片刻后,晋王府内室,赵光义召集手下谋士密议。
“本王刚刚收到宫里刚送过来的消息:那小子今日进宫谢恩,在圣上跟前找机会露了一回脸,圣上很高兴,甚至要给他新建一座郡王府作为赏赐。你们如何怎待此事?”
“王爷,这是机会呀,新建王府,照例是交给工部办理的。”
年轻谋士自以为得计,侃侃而谈:
“因此,王爷不妨暗中指示工部官员,不要吝惜费用,给天水郡王按照超规格建造,到时自然就有一堆言官御史扑上去找茬儿骂人,咱们可以顺势把脏水泼到天水郡王身上,把他的名誉彻底搞臭,指不定还能给他安上一个‘逾制’的罪名。”
“行了!”赵光义不耐烦地打断,“你那点儿小花样有个屁用,圣上是打算从内库掏自己的钱,让宫里的造作监负责营建,工部和御史台能说得上话?”
年轻谋士悻悻闭嘴。
此时,一个年老的谋士开了口,苍老的声音缓缓在密室中回荡:
“哪有老父不怜子?圣上这也是怜惜自己的儿子,想让儿子住得体面舒服些而已,并非就是动了立储的心思。”
“父母之爱子,莫过如为之计深远,为儿子做长远考虑。”
“让儿子历练本事,而不是给儿子盖新房子,才像是在为儿子做长远考虑。”
“所以,老朽以为,王爷不必为此小事忧虑焦燥。”
赵光义听完,大笑起来,笑容十分欢畅。
……
就在晋王赵光义与手下谋士密议的同一时刻,一个高大魁伟的身影,正在福宁宫的寝殿中徘徊踱步,正是大宋天子赵匡胤。
此刻,赵匡胤眉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