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忽闪忽闪就要灭了。潘嫂猛地把盘坐在炕沿上的腿耷拉到地上,把手里抓着的裤子放在炕沿上,她拖着颤抖的身体往前走了一步,走近了煤油灯,她想用针挑挑灯芯,她的手控制不住地哆嗦。
顾小敏爬到炕沿,“出溜”跳下炕,蹬上鞋子,提了提裤子,匆匆窜出了屋子。
看着顾小敏蹿出了屋子,潘嫂着急慌忙地奔到了屋门口,她扶着门框在顾小敏身后喊着:“丫头,你去哪儿?丫头快回来。”
顾小敏没有回头,潘嫂的呼唤被她扔在脑后,她的小身影三下五除二窜出了院子,她一路小跑着穿过了几条街道。
枪声在不远处响着,村子却安静了许多,身旁的房子里传来一声两声的吓唬声:“闭嘴,快闭嘴,听听,又打起来了……”
男人的吼声变得尖细:“别让孩子哭,给他吃奶……”婴儿闷头嘬奶声从破烂的窗口飘出来;暴躁的狗吠也变的低沉,几只受惊吓的鸡孤零零站在墙头,真是呆若木鸡,畜生也知道害怕。
顾小敏的身影蹿过空荡荡的街道直奔村口,夜风吹来,她不由打了一个冷战,秋风萧瑟,吹透了她身上单薄的衣衫。不是天冷,而是她的心冷,害怕的冷,她心里牵挂着巴爷,她要去找巴爷,巴爷不会有事,不能有事。抬起泪眼,城隍庙方向子弹擦着火花在树林里飞,飞得很远、很密,把山上山下照亮,那儿人影绰绰。
顾小敏一边跑,一边抓着裤腰往上使劲提提,裤腰总往下滑,裤子太肥了,她后悔听潘嫂的话换掉了自己的裤子,这条裤子不仅长,还腰大,走路一点也不方便。
她的脚步挪到了农田的土坑里,匍匐下身子,她的眼睛警惕地向前看着,她的小手伸向旁边的杂草,她使劲拽了几把草攥在手里,把它们分成两股打了一个结,系到裤腰上;再弯下腰把长长的裤腿塞进袜子里,站起身拽拽衣角,这样利索多了。
她的眼睛穿过城隍庙的西门,西门就是正门,两支队伍在交火,机关枪声如铁锅里炒带皮的核桃,声声不断;手榴弹的爆炸声如狂风在吼,如暴雷在嘶鸣,就连漫天的雾云被这声音撕成了一绺绺、一块块,月亮露了出来,又被硝烟掩盖了。
一只野兔从土路那头的耕田里窜出来,它支棱着一对长耳朵,它的眼睛在火光下闪闪发亮、发红,它似乎是看到了顾小敏,它惊恐地转了转大眼珠子,身子往前一跳,一扭身向南跑下去。
顾小敏的眼睛紧紧盯着野兔子跑去的方向,她想起了城隍庙的南山墙根,那儿有一条河沟,河沟直通城隍庙里面。抬头看看天空,月亮没有圆,巴爷说,月亮圆的时候弥河水涌来,城隍庙墙下面的那条河沟就会溢满水,水面最高有两米多高,今儿月亮是一个半圆,河沟的水不深,从那儿钻进城隍庙不是问题,太好了,想到这儿,顾小敏甩开小腿,她直奔那条河沟。
漆黑的夜,夜里的枪声,夜里的河水,河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反而把月亮的光抱在它的怀里,亮的耀眼。老人说的对:黑泥白水黄干道。
顾小敏把脚上鞋子脱下来,抓在手里,把裤腿挽得高高的,一抬脚踏进了河沟。一股冷气穿过了她的脚心直冲心口窝,她的身体不由哆嗦了一下,身体一晃、一歪,她的手扶住河道里面高高的岩石,一步一步靠近那堵厚厚的、黑黑的城墙。白天墙是红色的,晚上看着那么黑,像一座黑塔挡住了前面的路,更像一个伸着长长胳膊的魔鬼,让人心升胆颤。
墙里传来厮杀声,呐喊声,子弹与手雷爆炸声,此伏彼起。她仿佛看到巴爷满脸满身都是血……顾小敏一激灵。
脚下的弥河水静静地、缓缓地流着,载着落叶飞快地穿过了崎岖不平的山崖,钻进了城隍庙,从城隍庙里面打了一个漩,又折了回来,在脚下掀起一片浪花,浪花带着风撞在顾小敏瘦小的身上,顾小敏往后打了一个趔趄,她慌忙弯下腰扶住另一块岩石。
浪花落下去了,顾小敏借着这点空隙,往下一猫身子,嘴巴触到了腥臭的河水,她赶紧闭上嘴巴,憋着一口气,当她再站起身体时,她已经站在了城隍庙里面。
眼前是一个院子,她第一天见到巴爷就是在这个院子里,这个院里有一间屋子,巴爷每个星期都在这儿上香,此时此刻,屋里是黑的,院子也是黑的,火光与枪声在前院和东院。
她和巴爷住的屋子就在前面的院子里。
顾小敏蹲下身子把鞋子穿在脚上,把腰里的草绳子系牢固一些,她迈开腿向那个院子跑去,刚到院门口,她看到一个黑影躲在锅灶后面。
顾小敏战战兢兢地问:“谁?巴爷吗?”
“是,是俺。你是,你是小敏吗?俺是梆子哥呀。”
“梆子哥,巴爷呢?”
“巴爷去了东院,”梆子气喘吁吁,声音哆嗦:“打起来了,死了好多人。”
“海仔哥呢?”
“他跟着巴爷去了东院,俺怕,俺不敢去。”
“梆子哥,带俺去东院可以吗?”
“不,宗大盲的人手里有枪……”
“那你的枪呢?”
“给了巴爷。”
顾小敏知道,梆子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其实很胆小怕事,还不如海仔勇敢,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