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想,便从今年秋入了冬。
子微右手指尖抚着茶杯,杯身温热,他却面色微凉。
“两族矛盾积累千万年,若由强者一统天地,再施行仁政,方是长久计。”
风媱明白了子微的心声,一时只觉心凉了大半,“一统天地?以另一族的毁灭为代价?所谓仁政,既有血仇隔着,又需要多少个岁月去淡化那仇视和鄙夷?太古以来,不乏小部族之间互相吞并现象,被吞并的一族从此为奴为婢,世代活得艰难困苦,其中之理,君上比风媱应更清楚吧?”
子微饮尽了杯中茶。
“此事我原同天帝议论过,他的意思是,他若为共主,待各族必是一视同仁……”他戛然收了话,抬眼望面前女子,但见她眸内浮现一丝惊疑。
子微心中骇然,风媱平日瞧着似不谙世事,实则心中聪慧了然,许多事一点即明。“共主”二字,但愿她别多想才是。毕竟她同君梵已是注定的一世纠葛了。
“我明白了……”风媱收起情愫,望他轻笑,“我回银川,许久未见母后,近日心中愈发思念。”
子微颔首,自顾吃茶。
风媱简单收拾好了,子微起身送她,“天帝知道你走吗?”
“我现在去。”
子微见她神情怏怏的,不觉轻叹,“丫头可还记得当日你从篁林出来,我为你解了封印,你灵力同记忆恢复,独自解了银川即将灭族的危险?”
“嗯。”她望他,不明白他此时提这事做什么。
“当日玄君取银川如探囊取物都放弃了,今时今日,并无不同。”
风媱面色倏然苍白,眸子却红了。
“此事,我同天帝看法一致。你回去后好生陪陪王母,战场之事,交给我们便是,况且天地有道,万事万物皆有命数,人如是,神魔亦如是,我们……便各安天命吧。”
风媱道:“尽己能,方安天命。无论如何,谢谢你,你保重!”言罢,掀帐出去了。
衣香鬓影,转眼无踪。
子微忽觉这偌大军营都变得空荡起来。
早知如此,当初便留她于篁林,护她一生纯思可爱,理会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作甚呢?
此念一生,子微便自笑了。一抹灵光流走,飞入山巅云端处,翠笛抵唇,笛音婉转低扬,惹瑞霭祥云仪态万千涌动。
主帐内,君梵正查阅文书折子,外面守将报水溟求见时,君梵眉头微蹙,不明白她怎会从昆仑山过来,但仍令她进来。
水溟入内,依旧是着水蓝纱,玉白裙,如瀑墨发垂至腰膝,凝脂一般的肌肤今日未施胭脂而自粉红,瞧着美艳惊人。她未施礼,因此前她对他道:夫妻之间,不必行礼,哪怕你是天帝。君梵默许了她的行为,倒不是因为什么“夫妻”之情,而是,他知他欠她之重。
“这些日子水溟闲得慌,便同仙娥学做糕点,昨日我见萆荔草鲜嫩,便将它捣了汁液,做了这道萆荔糕,味道虽是怪了些,吃完却觉回味无穷,心境竟也开阔了似的。”她边说边将食盒里的一盘糕点放在了他案旁,面上几分温柔笑意,像晨曦阳光下芙蓉花鲜活娇嫩的模样,令人心生怜爱。
君梵持箸夹了一块儿,吃完放下,“不错。”又淡淡望她,“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早些回去吧,我再多派些将士送你……”
帐外。
风媱面色苍白得可怕。
银川百草谱载:萆荔草,形似乌韭,攀树缘石而活,治愈心痛疾。
萆荔萆荔,捣汁成糕,吃入自己和爱人腹中,治愈心痛,她听来遂不禁身子颤栗。
帐外守将问:“公主,可需通禀一声里面?”
风媱抬手示否,一时竟道不出一个字来,喉头更咽得紧,转身间,身影消失于此。
帐内水溟道:“听闻风媱姑娘在此已多时,她留得,我便留不得?”
“水溟,回去吧。”
“我懂……我想见见她,见见你心上人,见了,便走。”
外面有小将求见。
是风媱在此的一名守将。
她走了,留下只言片语,回银川去了。
君梵这才确认,方才立于帐外未进来的,确是她。
凭她的灵力,应走不了多远。君梵立即起身,一抹灵光出了帐内,唤来凰鸟,直往西北方向去。
有水珠落在案上,“啪嗒、啪嗒、啪嗒……”
两岸峰峦叠嶂,中间碧水深淌,一叶扁舟顺着长河水势漂流而去。扁舟之上,端坐一白衣抚琴女子,青丝如瀑,面容清丽绝伦,素手挑拨捻抹间,琴声与山水同鸣,一时只如天籁共相和。
一声啾鸣划破天际,一只凰鸟俯冲直下冲向扁舟。凰鸟一个俯冲,又瞬时飞入云端,扁舟上的白衣女子和琴已不见了,只剩下扁舟孤零零顺水漂流而去。
君梵将风媱拥入怀里,一声未语。
凰鸟悠悠扇着羽翼,飞得及其缓慢。
风媱依偎他怀里,安静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