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都这件事,并非是今时今日才提出来的,早在崇祯十六年的时候,崇祯就与当时的内阁首辅周延儒商议过南迁,但京城的特权阶层并不同意,于是想方设法给皇帝使绊子。
这些人在京城有田宅仆役,十几代人在京城及左近经营,哪里肯定放弃荣华富贵财产仆役离开了呢?于是他们贿赂国丈周奎,并且告知宫里的张皇后,以‘宗庙陵寝在此’为理由,阻止南迁。
但崇祯依旧做了卓蓓,命令勋贵赵之龙做了南京守备,让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整肃南京军备,速练兵马,务城锐旅,以固根本。
在去年,还委任了天津巡抚疏通海道,并且准备海船,以备不测。
即便在今年初,皇帝依旧和朝臣秘议南迁之事,从路线、接应、资金等无所不谈,当时还定下了太子抚军南京,崇祯留守京城,守中国,守兆民,守陵寝的策略。
只不过,京城特权阶层依旧阻止,安排了兵科给事中说了灵武故事,迫使崇祯做出了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方略。
朝廷不愿意南迁的原因有很多,勋贵、京营和诸多官员有田宅资产在京城,轻易不愿意放弃,等知道局势危殆的时候,再想迁都也难了。
而那个时候迁都,要迁移整个京城的特权阶层,靡费浩大,无论内帑还是户部都难以支撑。更有道貌岸然,只会空谈的士大夫以社稷、陵寝为理由阻止,他们占据道德制高点,在大明政治环境中,无人敢反对。
到了崇祯末期,饶是皇帝屡屡换相,重组内阁,已经没有果敢之人来挑起担子了。
比如钱谦益反对太子南京抚军,坚持皇帝迁都,就是想让沈犹龙挑起这个担子来。如此操作,迁都成功了,沈犹龙必然没有好下场,前车之鉴便是陈新甲,受崇祯之命与满清谈和,事情泄露之后,立刻被崇祯抛弃,皇帝为了避免承担责任,杀陈新甲以谢天下,后继内阁成员,再不敢实心任事。
包房里的气氛一时有些诡异,沈犹龙不想与众人撕破脸,而钱谦益也有些后悔刚才自己太过于急躁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老者呵呵一笑,说道:“诸位,今日只定大略,到底是天子南迁,还是太子抚军,都不是咱们能定的,须得天子乾纲独断才是。”
这老者便是今日宴客的主宾,沈廷扬,人称五梅公。
与在场众人都是江南士大夫,名流大儒不同,沈廷扬是国子监出身,因此日后朝廷南迁,他连进士都不是,也在朝堂争不了什么大官,但在这里,他确实实力最强的,不论是北上勤王,还是南迁大略,都离不开他。
在崇祯中晚期,京杭漕运市场被流寇和建奴切断,因此沈廷扬上开海运,用来在漕运中断的时候以江南粮饷供给京畿。
与其他人的提什么策略都需要朝廷拨款不同,沈廷扬不向朝廷要一分钱,而只是向皇帝求了一个恩典,那就是为朝廷运输粮食的海船上,留出三成的舱位装载商货,而朝廷也不收税。
崇祯很是高兴,同意了他试行海运,结果从淮安出海,海船十几日便是抵达天津,到了崇祯十六年的时候,沈廷扬便是拥有了超过一百艘的大型沙船,而江南海运力量也以其为首,人称沙船帮。
此时的沈廷扬为国子监司业,负责北方的军事物资供应。
沈犹龙定下走海路北上的时候,就是想到要这位族兄出手协助,仅仅是沈廷扬一家,便是拥有每年向北方运输二十万粮米的能力,运力之强,东方商社也是不能比。
有沈廷扬打圆场,钱谦益和沈犹龙放弃相争,开始讨论南迁细则。
在场众人,都需要为这件事保密,目的就是降低迁都的难度,按照众人商议所得,在场所有人先联署一份奏疏,倡请崇祯南迁,但沈犹龙到了京畿,暂不取出,而是视情况而定。
若局势并不紧急,奏疏也就不呈送了,而局势紧急后,再行呈送。
而所谓局势紧急,众人定了一个标准,那就是闯贼攻打京城,或者东虏主力入关,如此两种状况,都可提交奏疏。
最重要的是,哪怕是提交奏疏,也是秘密行事,也就是说哪怕迁都,也就是把朱明皇室接到南京来,至于那些老弱京营、勋贵文官的,全都不管,这些人若也到了南京,岂不是让赞画此时的江南名流们没有官位?
甚至有人暗示,必要的时候,沈犹龙应该下决心,把皇帝或者太子抢出来,保住大明正统。
显然,从头到尾,这迁都之议就是充斥着一种党争的味道,这哪里是大明迁都,这是重组朝堂,只要成功,与会者无一不是鸡犬升天。
赵文及在一旁听着,心里五味杂陈,他感觉这迁都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项,但其中暗含的党争味道就不是他喜欢的了,哪怕是以忠诚实干闻名的沈犹龙,也不能免俗,要借助这股力量,成为大明下一任首辅大臣。
而若是成功,将来的南京朝廷,就是东林党一家独大,赵文及不知道这天下将会走向何方,他只觉得,不行王道正途,大明前途未卜。
赵文及越想越是愁苦,等离开东江阁后,他提着一壶酒,踉跄走在热闹的街道上。
松江繁华,夜晚华灯初放,依旧是不夜之城,想到北地已经打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