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区这个路段因附近开发频繁挖开或改道,很不好走。宿最开车,我在副驾驶座给她做人工导航,“前面三岔路口右拐。”
车子差一点开过三岔路口,她猛打方向盘,上坡急转进入右边的一段泥泞的土路。为避免后轮卡到泥坑里,车子扭来扭曲快速前进着,宿最开出了开坦克的气势。
“你开过坦克吧?”我紧紧抓着安全带。
宿最点点头,“开过坦克开轿车,就跟开玩具车一样。”这句话竟然和我父亲说的一模一样。“哎,前面好多岔路口,快看一下地图往哪边走。”她降慢车速。
“不用看,地图已经在脑子里了。前面,第一个岔路口往左,过桥,四百米路口往右上坡,再往左走一百八十米,再往右。”不管是怎样复杂的地图,我只要看一遍,就能记得清清楚楚,还能精确地画出来。
过桥以后,坡上移民新村的一片鹅黄色的二层小楼就已经映入眼帘。这个位置离市区不算远,只是路况比较复杂,在山里。车子开到移民新村第十六号楼前停下,我俩下车走到楼院门前。我上前摁下门铃。
院子里无人回应。
我又摁了一次,等了一会儿,依然无人回应。
“门铃坏了吧?”宿最直接上前去敲门,大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请问有人在家吗?”宿最探头进去问。许久无人应声,我俩走进院子里。
二楼的窗子里隐约传出电视的声音,像在听黄梅戏。是黄梅戏《女驸马》选段:……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新鲜,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我考状元不为把名显,我考状元不为做高官……
小时候,我常听我母亲煮饭的时候哼哼这断戏。居然一时听呆在院中。那时候的部队家属院在一个县城,是个长着很多白桦树的院子,我父亲常年在外驻训、出差,在家的时间很少。
“忘川?”宿最喊了我一声。
我回过神来,朝着二楼窗口又抬高一点声音,“请问,是庞浩荣家吗?有人在家吗?”始终无人应声,只有那段黄梅戏诡异地循环播放着。
一楼的门敞开着,我和宿最一起走进去,里面的陈设和家具很破旧,应是从村里老房子直接搬过来的,与清新靓丽的外观形成明显的反差。供桌桌腿有裂痕,下面部分接了一根新木头。正墙上挂着迎财神的大幅年画。被虫蛀过的凳子表面已经被磨得反光凹陷。
“……小荣……小荣……水……水……渴……”二楼传出非常虚弱的女人声音。接着,是玻璃杯摔在地上碎开的声音。
我俩跑上楼,看到一个身形枯槁的女人倒在玻璃碴里,正在往楼梯的方向艰难地爬行。她的身上被玻璃碴子割出了血,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她咧着嘴朝我俩笑着,继续爬着。
床头柜上摆着的全家福,显示这个女人是这个三口之家的女主人。照片中的女人年轻娇美,怀中抱着一个一两岁的小婴儿,依偎在一个高个子男人的肩头。她和眼前的女人是同一个女人,但,老去了十几岁。
我俩把她扶起来,架到床上躺好,“您好,请问您是庞浩荣的母亲吗?”
“小荣?小荣你回来啦?妈妈好渴……想喝水……喝口水……”女人的嘴唇布满裂痕,起着干皮,眼睛看起来很疲倦,布满红血丝。风扇呼呼地吹着,电视里还在循环播放着黄梅戏《女驸马》选段。
我拧开一瓶新的矿泉水瓶,给她喂了几口水。她砸吧砸吧嘴唇,开心地笑着,“哇,甜甜……甜甜……”
宿最从自己腰包里取出消毒水瓶、棉签和创可贴为她处理伤口,她有在身上带着这些的习惯。我找到笤帚和簸箕,把地上的碎玻璃片清理干净。
“饿……饿了……喝点粥……喝点粥……”女人摸着肚子,眼巴巴地望着我,眼底毫无生气,像冬日掉在树底下的脱干水分的桃子。
厨房在一楼的拐角处,还算整洁。电磁炉上的平底锅里有半锅南瓜粥,粥里掺着很小的红枣碎。看到案板上放着一袋菠菜,我解开袋子,取出一颗摘洗干净,慢慢用手撕碎。
“别动!”我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轻轻的声音,冰冷的刀片抵在了我的脖子处,“你是谁?在我家干什么?”
我仍然埋头撕着手里的菠菜叶子,“我刚才进来的时候,你就躲在门后了吧。菠菜选的很新鲜,南瓜红枣粥煮得也很好。”下一秒钟,脖子处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渗了出来,我仍然淡定地撕着菠菜叶子。
“我不是跟你闹着玩的!”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语气里充斥着恐惧的气息。“说啊,你是谁,谁让你来的!是不是那个人?”
“你在谁家卫生间镜子上写字,我就是谁。”我将菠菜碎放进粥里,按开电磁炉开关,选择煮粥键,“你母亲常年卧床的话,粥里加一点菠菜对肠胃有好处,你很会照顾人啊。”
话音未落,宿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二楼侧边的窗户下翻进厨房窗里,夺下庞浩荣手里的菜刀,反扣住他的双手,将他摁倒在地。这一整套动作干净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