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得不面临的分别与现实。
骤然加入的铜管格外凄厉凶暴,蛮横无比地将曲目硬生生割裂成截然相反的两半。
强烈无比的快板,压制着小提琴的惊惶反抗,冷冰冰地将他们天差地别的处境揭破挑明。
那是万难逾越的门第之差。
朱门对朱门,草户配草户,千金之女嫁不得贫寒学子,世间所有的人和物都在硬生生将他们劈开分离。
银色的冰刀一个急刹,溅起冰花无数。
青年捂住头,颓唐低眼又迫切仰望,伸出的手抓住又松开。
他在冰上肉眼可见地摇摇欲坠。
承受重压的腰身却始终不肯屈服弯下。
于是,激化的矛盾转化为阴森可怖的旋律。
青年张望着在冰上滑行,考斯腾上的蝴蝶将他紧紧簇拥,映入眼帘的只有无数张冷峻严厉的面孔。
无数人正围着他们,高高俯视,状似正统地谆谆告诫——
他们是不对的。
他们不能也不可能再在一切。
曾经美好的相爱是错误的,他们的结合是无望的。
毁伤自身的绝食再也换不来父母兄长的半分慈爱。
十数年的骨肉亲情也只容得下可望不可即的有情人最后互通一封狠心的诀别书信。
见字如晤的最后一面,沾满了呕心的鲜血,从此之后就是永诀。
如泣如诉的音调流淌在场馆上空。
青年在折叠到极致的A字旋转中松开冰刀,孤苦无依地伫立在偌大空旷的冰场上。
形状好看的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曾经意气风发的脸庞苍白,又疲颓。
他该怎么办。
这样的泣问没有声音。
二胡与笙苦苦挣扎在下行的乐句,酿出最涩苦挣扎的曲调。
紧拉慢吟的旋律牵动所有观众的心。
浓郁沸腾的情感压抑在所有人心头,等待着最后的爆发。
他们沉默地注视着冰上苦苦挣扎的身影,迫切地想要知道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毫无疑问,这是化蝶全曲的最高潮部分。
只有无与伦比的情感爆发力才能让这支从诞生以来就享誉海内外的名曲真真正正地在冰上活过来。
凌燃能行吗?
他真的能演绎出这首节目的精髓吗?
负责编排的秦安山和时灵珊同时坐直了身,就连只挂了个顾问名的杜如风都攥紧了手心。
可再紧张,他们也只能看见青年紧绷的背影,丝毫猜不出他此时的半点心绪。
凌燃在想什么?
这是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很想知道的问题。
他是怀揣着怎样的心境来滑这首化蝶?
人们向往又好奇。
但其实凌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一遍遍地滑过熟稔无比的冰面。
伴随着急转而下的乐声,很多画面飞快在脑海中闪过。
他将动作交给了重复上千次的肌肉记忆,心神都已经完全融入了故事与音乐。
甚至刻意放任自己被凄厉的旋律拷问心灵。
那些一闪而逝的纷乱画面里,有上辈子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和不甘,有眼睁睁看着薛教老去、自己却没始终能拿到冠军的心酸和自责,这辈子重来之初的不适应与再次磨合的艰难伤痛……许许多多的负面心绪一拥而上。
但这都不是情人间的爱恋。
凌燃向来分得很清。
他直挺挺地立在冰上,冰刀对立成直线,以大一字的姿态缓下速度,终于从脑海里捕捉到想要的画面。
那是昨天夜里看到闻泽哥短讯后自己窝在床上的所思所想。
因为热门上的话题,他警觉到自己或许要在公共场合掩饰好所思所想,务必不能让人发现自己和闻泽哥之间的种种。
公众人物身上的一点点瑕疵都会被放大拷问,自诩正义的道德卫士者们会用最伤人的言辞批驳勒令他们回归正道。
男人怎么能喜欢上男人。
公众人物身上怎么可以有不符合大众期待的污点。
一旦露出端倪,就会遭受舆论的攻讦。
理智拼命地告诉他什么才是正确的,凌燃也知道只有这样小心距离才是由衷地在为彼此双方着想。
可在这一刻,冲突抗衡的乐声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是有那么一点不甘心的。
不,不是一点,是很不甘心。
凭什么!
凭什么只是因为人言可畏,他就要决心在公众面前与喜欢自己,自己亦有好感的人保持距离。
甚至还要在心里美其名曰是为了闻泽哥好,将原因都归结于自己还没有退役。
只是一个笑而已,他就已经警声大作。
那未来呢?
未来的那些激烈的言辞,鄙夷的神情,那些窃窃私语的八卦与攻击呢?
他们能真的能有正大光明地走在阳光下的那一天吗?
因为他们是同性,所以就会抹黑在役国家队运动员的身份,就会背负上污名和唾弃吗?
乱糟糟的质疑和不满杂乱堆积在脑海里。
凌燃在破碎断续的音乐里心潮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