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她也以为,这个小娘子年纪轻轻,就受得大少爷如此青睐,那是因为她的这副绝世无双的容貌吧,是以,她只需要坐在那里,微微一笑,就能勾走男人的心神,做妾,也只有她能做到这么毫不费力。
如今,她还是那样一派淡然,可是,她眼里的东西好像从未变过,与那时的她一般无二,可到底是哪里让自己从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她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小娘子了。
王姨娘道:“如今,该唤你长小姐,还是傅娘子呢?”
说罢,她自己也笑了,道:“是妾身糊涂了,不管是哪个,都是你……”
容仪却没有笑,只是静静的说:“唤我什么都可,便如以往也可。”
王姨娘微微一愣,而后垂下头去,看着手里攥着的帕子,也不在绷着了,轻叹了声,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初见你时,就被你的容貌狠狠地惊住了,我从未见过比你长得还好看的女人,是以,当时我就觉得,有你在大少爷的后院,将来不管是谁再嫁进来,只怕都会过得不好,你猜,我当时在想什么?”
容仪自然猜不到,王姨娘也不可能真让她猜,便直言说:“我当时就在想啊,像我们这些做妾室的卑贱之人,走出去哪个正经家的人都恨不能往我们脸上啐两口唾沫,即便是做高门显赫人家的妾室,在当家主母的眼中,也是一根肉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妾室,唯有受宠才有后路,一个不受宠的妾,在这吃人的后院,就会被漫漫长日所消磨……没有哪一个妾,能斗的过当家主母的。”
说到此处,她狠狠的叹了口气,看着容仪说:“可当时我觉得你能,你有着天生的优势,又在正经的主母进门之前就有了一子一女傍身,你简直是我们这些做妾的榜样啊。”
她这般说着,容仪却没有从她话语中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恶意,反而是浓浓的自嘲。
她接着道:“我说这些,你是不是觉得我大概是疯了吧……其实,与疯了无异,有时候。我对着铜镜看自己,都觉得自己这张脸面目可憎。”
说到此处,她深吸了两口气,发了阵愣,容仪才说:“姨娘,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何必自苦。”
闻言,王姨娘猛地一颤,她抬起头来看着容仪,急急说道:“不,不是的,我错了,错的离谱!”
“……”
“我错在年轻的时候目光狭隘,以为靠男人的爱就能撑过这一生,即便是给人做妾我也觉得是值得的,谁能做安宁王的妾啊?这是何等殊荣,能被他看上可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说完,她含着泪水笑了,笑的浑身都在颤抖。
容仪蹙起眉头,眼里也有了水润,她说:“姨娘,许多事都是没有后悔药的,我相信在那个时候,你也是一心一意想过好日子,只是这世道对女人不公,这并非你的错。”
她也不能说,都是男人的错。
是谁的错?
是安宁王的错吗?
王姨娘颤颤的吸了口气,看着容仪眼含泪水的模样,说道:“我这一辈子,稀里糊涂的过去了,这个世上很快就没了我这个人的踪迹,只留下了两个孩子,只有她们能证明我来过这世上……还是你好啊,你有福气,命也好,老天爷不忍让你一辈子都做妾室……”
她终究,也没说王爷一句半句不是来。哪怕她心已经凉透了,哪怕她恨的要命,也什么都不能说。
她抓住容仪的手,一滴泪掉落下来,砸在容仪手背上,说:“你可知,我为何要在死前,执意见上你一面?”
容仪点了点头:“因为,我曾与你一样。”
王姨娘没点头,也没否认,只道:“你也曾是贫苦出生,你也曾给人做过妾室,如今,你成了真凤凰,可还能体会到我们这些卑贱之人的感受?”
容仪不语,是她不知还说什么。
事实上,自己算不得贫苦出生,虽然在那个时候,爹爹是给别人做事,做了别人的总管,成了下等人,而自己也成了下等人之女,可从始至终,自己也不是奴籍,甚至,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自己也算过的有衣可穿,有食可饱腹。
而做过妾室……她几乎也没感受到过做妾室的悲哀,或许这才是自己的幸运之处,因为她有个一心一意待自己的男人,不把自己当寄托,更不把自己当物件。
与她感同身受怕是不能,可与之共情,这点能力容仪还是有的。
王姨娘说:“我自己的人生我做不了主,我为了自己考虑生了这两个孩子,可如今,我也保不住她们……我自知时日无多,只希望能求你……求你看着自己也曾是苦过来的份上,帮我多照看她们,她们都还未嫁人,我怎能放心?我怎能放心啊?!”
“我一个妾室生存艰难,我生的孩子,都是庶出,我只怕她们一生都因有个姨娘而不幸福!”
……
王姨娘死在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她走的悄无声息,除了她的两个女儿,就是服侍了她这么久的下人为她哭到肝肠寸断。
容仪是在第二日才知道她去世了,对她的悄然离逝,这一个早上,容仪也未能食下饭。
她已经回了长家,凌儿也早就接回来了,只是她的哥哥姐姐还在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