妤若从来不知道院里面埋了酒。
至少到今天前一刻是这样。
绛衣女人从库房不知哪个角落拿出了个小铲,走到盛开花朵的桃树下转了一圈。
寻了块土，挽起广袖蹲下身有一下没一下挖掘着，飘落的桃花瓣娇艳,稀疏落在她的发间，眉眼是难得的专注。
妤若不禁盯着看了一会。
等坑有影了,才乍然回神,怎么突然之间挖树根了,桃树哪里招惹到这大妖精了！？
她抬眸看向小师叔。
小师叔静静地站着那,任由大妖精挖坑，只看也不阻止，妤若心里纳闷这是要干什么，就见女人变戏法似的从那个成型的泥坑里拎出了一个酒坛，褐色陶面沾染点点泥沙,依稀能看出鲜红的盖头缠圈封着口。
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妤若看了看酒坛，又瞧了瞧泥坑，又盯了盯提着酒坛慢悠悠放下小铲子走过来的大妖精,大受震撼。
所以大妖精到底什么时候,在这里埋了东西啊！
“近二十年的陈酿,今天总算见天日了。”
苏雪拎晃着酒坛打趣,笑眼望着似毫无惊异之色的道姑，道：“我们寻个地，尝尝看这酒味道怎样,到底能不能叫小师傅满意。”
无尘子顿了顿,“贫道自然是满意的。”
她不懂酒酿,也知数十年的陈酿少见,眼下见了,心里经过之前卷轴余念看到的画面，无尘子隐约猜出了来历，她垂下眼睫。
“尝都未尝便说这话，我可会认为小师傅在敷衍我。”女人摇摇头。
两人走到东院中桃树下的石桌墩坐下。
酒坛顶花被苏雪揭开，底下还覆盖几张油纸，刚撕开一道小口，在时间沉淀后愈发浓郁的酒香便自油纸缝中飘出，顺着清风遍布院落，惹来好奇的女孩和猫妖长廊探头。
不过院中的人看起来是半点没有要邀请她们的意思。
想到为了避开她们似的还专门跑了个院，一人一猫憋着气没有自找没趣，窝在那偷偷瞄着，聚在一起小声嘀嘀咕咕。
无外乎是某些人小气。
苏雪拿起倒扣的杯子，满上推给无尘子，“初尝会感到苦甘，后调我觉得应当不错，”
女人的语调满是过来人对初入者的叮嘱，落在无尘子耳畔，叫她忍俊不禁，垂眸看着漾开圈圈涟漪的红酿。
入鼻的酒香携着淡淡的花香，尚未尝便已涌上了丝丝醉意。
自小恪守清规，从未酌酒的道姑顿了顿，终是在身侧人的注视下小抿了一口。
入口意外的不会感到如香味般直击心魂的浓烈，醇厚的酒酿弥漫唇齿。
如水潺潺，缓慢温情。
唇舌在一点点地侵占下，不可避免地泛起点点麻意，片刻攀升的后调，果真如苏施主所言一般，裹着淡淡的清甜。
两者相互磨合，一来一回，口感被提升到极致，让人难忘。
不知不觉一杯已然饮尽。
苏雪问：“如何？”
缓解了唇舌的酥麻，无尘子回道：“甚好。”
虽未品尝过其他酒酿，她却觉这酒应是极好的。
“那喜欢吗？”
无尘子微顿，颔首。
她不紧不慢放下瓷杯。
女人扬唇低语：“小师傅喜欢便好。”
头顶的桃花树被清风拂过，几片花瓣打了个转，徐徐落在树下两人身上。
两人静坐了一会，四月里轻柔的风抚过肌肤，分不清是凉多一点，还是升腾的暖多一点。
饮完小杯酒酿的道姑羽睫轻颤，清湛的眼眸涌现点点迷离，竟是有了些许醉意。
无尘子缓慢地敛掀了下眼睫。
似想要从那股从未体会过的朦晕中清醒。
反复几次后，她非但没能如愿，那双剔透清澈的双眸还渐渐不受控制地笼上水润。
眼尾染抹薄薄的浅粉，片刻功夫，蔓延扩散到白净的脸颊，无知无觉间，毫无遮掩地展露出了平日她人没见过的神态模样。
好似那株出尘不入俗世的青莲，一瞬间失神被人彻底拉着落了凡，根茎与叶瓣无一幸免，沾上了以往未曾碰过的情动。
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饶有兴味地打量一杯醉的道姑，苏雪伸手替人撷下额角的桃花瓣，叹道：“小师傅比我想象的更加不胜酒力。”
无尘子对自己的转变一无所知，听见身旁的轻语，觉察发间轻微的动作，她仅仅是温吞地眨了下眼，并未有避开动向。
就着这个姿势，迟钝地侧过头。
额角温凉的手指没有退开，在她的缓慢的动作当中，一点点擦过额前肌肤。
最后点在了眉心。
眉间的凉意让无尘子下意识想要蹙眉，然而被上面停滞的手指硬生生制止摁平。
几次过后，她垂下眼帘。
看起来对此有些不解，羽睫似蝶翼连番轻颤，浓郁纤长的羽睫最终染上了眼中泌出的点点莹光，增添了原本没有的委屈之意。
把道姑一系列动作收入眼底，心里骤然生出了欺负人的罪恶感，苏雪低咳了声。
她慢条斯理地收了手，改做曲肘支着脸庞，继续光明正大地观着道姑的变化。
过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