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见他一双眼睛带着笑意,一副看热闹的样子,于是将纸笔往他的面前一推,说:
“你来吧,你知道的细节也比我多,注意尽量情真意切、通俗易懂。”
她说罢又将胳膊支在了案几上,垂着眼睛加了一句:
“还有,不要写太长,咱们都是粗人,看长篇大论的容易瞌睡。”
沈留祯勾起唇角笑了笑,很是得意,一边将笔执在了手中,一边卖乖道:
“哎,这不是还有用到我的时候么,阿元……你什么时候再回家住?你也不管我最近有没有跑步锻炼了。”
谢元抬眸看了沈留祯一眼,目光凌厉,她本想斥责他逮住机会就谈条件呢,结果见他已经开始认认真真地写了,就将话咽了回去。
沈留祯拦着宽大的袖子,仪态从容的写着字,笔走游龙,那一行行的字便从他的手下流淌了出来,像流水一样顺滑,根本就没有停顿。
他们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只有笔尖滑过纸张的“沙沙”声。
谢元声音放软了,难得透出了温柔来,说道:
“我再看看吧,过两天军营里头的情况松了,就回家住几天,顺便去见一见珠云,已经答应好了。”
沈留祯一心两用,抬笔又蘸了一下砚台,说道:
“我估计以后怎么也得松一阵,他们要是顶风作案,多少有些不智。当然,能顶风作案最好不过了,我正愁没有机会,抓不住他们的尾巴呢。”
谢元“嗯”了一声,说道:
“我这里也已经派了可靠的人,将那几个可疑的监视起来了,有什么情况,咱们及时互通消息。”
过了一会儿,赵念有拿着裁好的大幅纸张过来了。
谢元接过来放到了旁边的地上,就见沈留祯放下了笔,谢元伸手拿过来看了看,抿了抿唇,沉默了许久。
沈留祯不用问她自己写得怎么样,他对自己的措辞和文笔有信心。
他先是简单的介绍了一下沙未案的始末,期间囊括了具体的时间地点,增加了可信度。甚至包括调查期间,沙未的一个孩子,被幕后之人买凶杀害,死在了给自己阿耶的送葬路上。
然后就具体将他的家庭环境,还有法静和尚的证词,修饰了一番,以简洁的传记的方式,写了出来。
尤其是沙未的那句反问:“我不要钱也不要名声,只想安安稳稳地活着,可不可以?”读起来尤其的令人心酸。
后来读到他不甘心被人胁迫至死,又怕自己死后妻儿无所依靠,所以先是去外头卖了消息,将所得两金吞入腹中,嘱咐大儿子有难可掘墓去取的时候。
又不禁让人感叹,那个一直沉默寡言的人,原来内秀聪慧,心智难得。
可是这样一个人,已经死了。
帐子里头很安静,只有外头士兵们巡逻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的声音偶尔会传进来。
谢元突然叹息了一口气,沉重地说:
“挺好的,最后再加一句吧:都是可怜人罢了,以后若是有难处,及时上报。你们可以选择相信我——谢元。”
沈留祯听闻,十分赞许的点了点头,伸手说道:
“前头我来写,最后这一句,你自己加上去更好,纸拿来。”
……
那张告示贴出去之后,果然就在当天,引起了全营的讨论,再加上前一段时间,谢元又是让大家警惕挑拨离间,又是组织全营做自我介绍,做交流。
有了这些铺垫,当这个告示出来的时候,士兵们多少都能从沙未的经历中找到一丝共鸣。
有家眷的想到了自己的家眷,没有家眷的,想到了自己曾经受到的苦,还有作为一个普通人,无法掌控自己生命的悲怆和愤怒。
这些,超越了种族,超越了彼此的皮相还有语言。
许多人都在重复着谢元写在末尾的那句话——都是可怜人罢了。
后来,谢元见这张告示的效果很好,很有警示效果。就找人专门雕了一块字板,便于印刷更换。
夏雨冬雪,春去秋来,专门占了一个告示牌的这张纸,湿了坏了,就重新换一张新的。旁边另外竖了一个告示牌,做日常使用。
不仅如此,谢元也渐渐的摸到了“以攻为守”的舆论应该怎么做。
隔一段时间,她就会找一两个典型,将他们经历的故事讲出来,从故事中找到共鸣,找到理解,以达到团结的目的。
毕竟……大部分都是一些无权无势的小兵,不论胡汉,同是可怜人,又何必再互伤害呢?
更何况现在,他们共同的利益,就在中部大营里头。
于是,越往后,中部大营就越发的趋于稳定,想要靠闹事、靠哗变,已经变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而那些在暗中,想要毁掉中部大营,毁掉谢元的人,只能无奈地寻了其他的路子。
当然……这是后话了。
……
……
谢元回到了家之后,前一天送了帖子打了招呼,第二天就应了步六孤珠云的之前的约定,去找了她。
到了那儿之后,谢元都傻了。
鲜卑女子可以随意骑马,随意上街,相较于汉人,更加的自由一些,这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