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都能理解,当年的冯先生为什么没有选择报官,也为什么没选择找店家麻烦。那是家镇上的客栈,经营了多年,又不是荒郊野岭的黑店。
若是冯先生真被毒杀在客栈,那客店主人就是个现成的替罪羊,无论食物有毒这件事他知不知情,他都是迫不得已入局,因此冯先生不想计较。
冯先生一路躲藏着走走停停,到了边关之后,身上的盘缠也差不多花干净了,他一开始找到了边关一个有驻军的小镇落脚,摆了个摊子,替那些在边关从军的军士们写家书,价格十分实惠。
这里原本已经有个读过几天书的老头子在这里代写书信,冯先生来了之后,价格实惠,写信又快又好,士兵们一转头都去找了冯先生,老头子的生意被抢了不少。
被抢了生意的老头子虽然是地头蛇,但并不敢随便纠集一群人闹事,因此只能每日堵着冯先生骂几句出出气。
可惜倒霉的老头子很快发现,骂人他也赢不了。跟学问高的人吵架太心塞,冯先生连骂人都是引经据典。
当时两人天天在军营门口斗嘴,营中士兵都当乐子瞧,也没人去管他们,恰巧一日,一名京中来的参将巡营,世家子出身的参将,自然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他听了几耳朵冯先生与人吵嘴,赫然发现,这军营门口写信的落魄书生,肚子里挺有货啊!
因此这位参将就朝冯先生搭讪,试探了一下冯先生的水平,接着问冯先生愿不愿意去他府上应塾,教他的小儿子读书。
冯先生就此打开了新生意门路。
边关有许多世家子出身的武将,去边关混资历,等着回京升官,他们大多不会带家眷上任,有不少人都会在边关另外置个宅子,娶几个妾氏暖床兼照顾自己。
因此边关城镇中,父亲出身高贵的庶子非常多,但他们却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跟着父亲回京归本族的,有些人长大后走了父亲的门路从军,做个小军官,也有人给自己的庶子聘了先生读书。
因为世家大族为了宗族势力的扩张,从来不会拒绝有本事的族人,这些孩子虽是庶子,但若读书上聪明有出息,将来应举顺利,通常都能得到本家的扶助,属于双赢。
只可惜边关心高气傲想要出头的庶子很多,水平高的先生却不多。就算有些亲爹愿意花大价钱从京中请先生,愿意来边关吃沙子的好先生也不多。
那些有名望的先生们,在京中就很抢手,谁会大老远跑到边关来啊?
因此参将发现了业务水平很高的冯先生,就像挖到了宝,立刻请回家去教小儿子读书。冯先生教得好,很快就在一众将官中出了名,成了边关最抢手的私塾先生。
然而冯先生从应馆教学开始,就立下了一个规矩,他只教开蒙,不管进学。
有名望的先生一般不屑于教小孩子识字这样的基础工作,但冯先生无所谓。但准备考科举的学生家里无论花多少钱请他去教,他都不肯。
“我教孩子不挑,好坏我都教,但只教到进学之前。教小孩子才有趣,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冯先生这样告诉上官静他们:“这孩子的性子如何,通常年岁不大就能看出来了。有些人天生就好不了,就算读了一辈子书也没用。天生重要,家教也重要。都说看看爹娘脚后跟,就知儿女七八分,爹娘的性子,通常也要影响孩子。不过歹竹出好笋也是有的。”
冯先生用树枝一样的老迈手指点了点上官静的额头:“这一株,就是不知怎么从歪长正了的好笋,稀奇得很呢!”
“您老人家一定坐地起价来着。”极为了解冯先生的上官静说道:“边关那么多庶子,光教开蒙,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那是。”冯老头得意点头:“我收的束脩可高了!在边关时,应馆价格是普通先生的几十倍。老夫学问高,哪怕只教开蒙,这孩子也肯定基础扎实,对将来进学大大有益,自然值得这个价格。”
“那冯先生又是如何成了闺塾先生呢?”何凌珺好奇地问道:“您只教开蒙就能过得很好了。”
“我说了,我教孩子不挑。”冯先生答道:“不论人品,不论男女,只要价钱给的够高,我就会去教。其实武定侯到边关的时候,我早已经离开了,他不是在边关听到我名头的。赚够了钱,我在边关托人给我换了名姓身份,留起胡子回了京。边关多年风吹日晒,我又老又黑,早已没了当年的模样,就算苏平与我面对面,怕是也认不出来了。我当年逃得仓促,家人都在京里,我还是挺惦记他们的。只可惜我回来太晚了!”
“难不成被苏家迫害了?”上官静问道。
“那倒不是。”冯先生摇摇头:“我父亲原本是个落魄书生,早早就亡故了,母亲辛苦供我读书,又给我娶了妻子。我走时家中妻子正怀孕,母亲还在,身体硬朗。但我一走将近二十年,一切物是人非。”
冯先生回京之后,发现家里的房子早已卖给了其他人,他辗转打听才得知,当年他仓促离家,母亲和妻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说他在翰林院犯了事,逃了。
妻子之后独自生下孩子,照顾冯先生的母亲,辛苦独自支撑这个家,只可惜孩子在三岁那年一病亡故,只剩下婆媳俩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