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自宋青被贬以来,府中最热闹的一次了。
陆晓齐本该做完事情就走,可麒麟这尊身子不得空,又怕有人趁机骚扰,不得已答应留到晚上。
此刻未亡人跪在棺材旁悲哀欲绝,还要给前来吊唁的众人一一致礼,她满心怨恨,怨恨皇帝不公,怨恨丈夫不争,怨恨小叔拖累,怨恨娘家无力,更加怨恨这些金玉其外前来假惺惺吊唁的人们!
眼看着那两面三刀几进谗言的人也暗藏得意前来,妇人便要起身呵斥他出去,刚要挣扎,却被跪在身边的麒麟死死拉住衣袖,对她摇摇头说不可。
那神情恍若丈夫生前,宋李氏怔怔坐了回来。
那奸臣些微拜了一拜,又对着礼堂大放厥词:“嫂夫人呐,如果人手不够,可以向我们几家府中借一借嘛!这虽然仓促却不可寒酸,没的让旁人以为官家怠慢忠臣……怎地还有个红衣服的丫鬟在礼堂中,太不成体统!”
他又指着柱子后边坐着看好戏的陆晓齐:“那是僧侣吗?都快衣不蔽体了,哎呀呀,啧啧啧!真没想到哇,宋老弟竟到如此地步……且让我看看棺中,宋将军,是否走得安详哪!”
他真的要去推棺材盖,身后饱读圣贤书的大小官员竟然无一人阻止,宋李氏大惊失色就要破口大骂!
“混账东西!”
陆晓齐不打算理会他,因为他看旁边骤然被指名道姓的丁瑶,被那贼子视为丫鬟之后,一脸冷笑,就知道接下来的活儿有人干了。
宋李氏冷看着那奸臣的帽子忽然就像长了翅膀一样满屋子乱窜起来,众人大骇,这时刚好火盆卷起一阵灰,如一只黑手趁势便将那乌纱帽揪进火盆里,那人夺之不及,眼看烧成了一簇火苗,与那纸缗钱一同化为灰烬。
身穿孝服跟小少爷一起烧纸钱的老木爷见了,亲切一笑,用木棍迅速将那灰烬搅碎,口中喊道:“文学士敬献乌纱帽一顶……请将军受用!”
“这……”后面的人站不住了,有胆小的作势随时回头,毕竟这宋府怪事不少,要不是前面那位拉着他们一道来看笑话,他们也不是不大来打扰的,再说宋青生前并不与他们来往,算不上朋友不来也没什么。
奸臣大呼“哪里来的妖风!”,岂料他口中的妖风突然成势,像一只无形大手,将他们那一列阴阳怪气的人,一起推翻出了门槛去,跌得横七竖八,靴落帽歪。
带着一群人屁滚尿流爬起来时,只见礼堂上空如坠山一般,轰然落下一尊红色光影拼接而成的人脸,那人脸横眉瞪眼,络腮髯胡,睁目张须怒发冲冠,让人看一眼就吓得魂飞魄散不敢直视。
有个小官当场便尿了裤子,哭喊着叫道:“是判官!地府的判官!”
他哭喊了没几声便吓得晕了过去,其余人都没好到哪里去,想跑,无奈手脚发软,两股战战一动不敢动。
那比房屋还高的红色人脸张口说话了,振聋发聩:
“宋青一代忠臣,乃是武曲星下凡尘,为尔等避祸杀敌,身上大小伤口九九八十一处,处处是功德!他铁骨铮铮,刚直不阿素有德行,本该享年九十九!竟由尔等奸佞折辱,使他枉死,他如今不过五十,剩余四十九年,便是尔等下黄泉后来弥补,要箭穿心四十九年,要碾为肉饼四十九年!!”
判官人头一口气说完,张开大嘴“啊!……”一声震天怒号摧肝撼胆,那大口不知哪里来的黄沙怒卷,全部喷击在那一堆人身上,差点全部埋了进去!
不远处,前来宣旨加封的太监一行,措手不及地目睹了全过程,已经全部吓得瘫软在地,抱着圣旨怕都爬不起来了!
宋李氏捂着孩子的眼睛,杏眼圆瞪看着那现世报,也是还害怕,麒麟站在身旁缓缓说道:
“善恶有报,他们终会知道。”
烟尘平息过后,太监们哭丧着脸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受着煎熬颤抖着声音前来宣旨,那人成日里去各处宣旨,被当作天使供着,是端惯了架子的,这回纡尊降贵,收了圣旨之后还特意领着小弟们跪了半晌,说了半晌的歌功惋惜之语,另外带来官家赏赐的藩王封号,正是武昭王。
鼎鼎有名的武昭王,死于这一年的早春三月,享年五十岁。
邸报上说,武昭王死于喉舌毒疮。
同年,举国悼念,王恩大赦,以慰民心及英灵。
可无论如何掩饰,神鬼之说甚嚣尘上,坊间传闻版本种类繁多,无一不是关于武曲星乘着九色彩虹下凡到本朝却死于奸臣的话本传说。
奸臣文相闭户不出称病三月,门可罗雀,告老还乡,残生吃斋念佛炼长生丹药,一通乱搞,吃错了丹药腹胀而亡。
陆晓齐回去的时候,是宋青身死的当天晚上。
他和丁瑶以及麒麟,彼时已经是宋青元魂的麒麟,在院中以茶代酒,叙话作别。
宋青看着寒夜中皎皎团月十分感慨,说自己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今真的是无官一身轻,从未如此畅快过,眼中风景也与从前不一样了:
“只此清凉月,可涤人间尘。”
陆晓齐佩服这被人所害死了一次的人,竟然还有以失为得的这份胸襟,也学他们拱手,嘱咐道:
“这以后,绝不能与宋夫人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