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清有可无不可,随口答应,跟着依兰黑父子缓步出了议事屋,沿广场向左走了十多米,前面坡地现出幢薄板木屋,五间两层,较周围房屋宽敞明亮。
屋前空地烟雾升腾,熊熊火堆架着只剥膛幼鹿,被烈焰烤得滋滋作响,晶亮油脂滴进火堆不时蹿起火团青雾。
依兰黑的二儿子依兰思义蹲在火堆旁边,不停转动烤鹿涂刷调料,浓郁肉香诱人食欲,旁边站着名扎朝天辫的粉嫩男孩,右手拿根细长铁签使劲捅向幼鹿,不时发出咯咯笑声,清脆悦耳之极。
依兰黑脸上现出溺爱笑容,向吴清介绍道:“那是老头的曾外甥徐太平。”
快步走向空地,扬声高叫道:“太平过来,见过客人。”
徐太平捅刺烤鹿玩得兴高采烈,转头见是外太公,蹦蹦跳跳过来,向依兰黑叫了声外太公,眼珠子滴溜溜瞅向吴清。
依兰黑在脑袋拍了一记,笑骂道:“小孩没家教,还不快叫刘相公。”
他早与吴清说好,在平埔社的身份是游学书生刘国清,表字孝义。
徐太平向吴清作了个揖,脆声叫道:“刘相公好!”目光紧紧盯住吴清不放。
吴清见惯世情,瞧徐太平模样就知道讨要见面礼,心中有些好笑,随手从腰间解下玉佩,递给徐太平道:“这是叔叔的见面礼,不要嫌弃。”
徐太平双手接过,翻来覆去瞧了几遍,笑嘻嘻藏进怀里,甜甜又叫了声刘相公。
依兰黑揪了揪徐太平的朝天辫,笑问道:“文宏呢?”
徐太平指着房屋道:“爹爹在屋里看书,爷爷与外太婆讲话,妈妈与奶奶忙着炒菜,三姑独自跑出去游山玩水。”
一口气说完,跑过去拿起铁签又使媌捅向烤鹿,玩得不亦乐乎,清脆笑声撒满寨子上空。
依兰黑无可奈何笑了笑,吩咐依兰思托前去帮忙烤鹿,亲自引着吴清踏上台阶,听厅堂传出说话声音,便领吴清走了进去。
依兰黑堂客摩西年轻时是平埔社出名美女,雅号火暴辣椒,把依兰黑管得服服帖帖,年老之后性格爽朗不减当年。
见女婿全家到寨子过播种祭,摩西极其高兴,打发依兰思托去唤老头子,自己盘腿坐在椅上,手里提着蛇形烟杆,边吞云吐雾边与女婿徐文宏大声讲话。
土蕃称烟草为“淡巴菰”,传说土蕃以前有位美丽姑娘马鲁比丁,因情人病死殉情身亡,临死生怕母亲惦记,要她把墓前草叶摘回晒干切丝,燃火吸食可以忘忧解倦。
土蕃种烟草制烟叶手艺高超,自制土烟成为换取汉人生活物资的重要来源,男女老幼都嗜好吸烟,日常出行经常随身携带长杆烟枪。
依兰黑年老哮喘,不太常抽,摩西却是出了名的大烟枪。
摩西吞云吐雾正讲得起劲,抬头瞧见依兰黑,忙叫道:“老头快些过来,文宏带了好些汉人珍贵礼物,都是老头顶顶中意的——”
话未说完,见吴清跟在后头,不禁呆了一呆。吴清忙上前恭敬行礼,道:“晚学末进刘国清,见过老夫人。”
摩西咧开没牙的嘴,笑呵呵道:“原来是老头带来的客人,讲话文绉绉,老太婆听不懂,来到平埔社就多玩些日子,老太婆米饭还是供得起。”
吴清恭声应是,又与徐文宏见礼,见他年纪与依兰黑差不多,目光炯炯隐蕴锋芒,心里打了个突,小心对答了几句。
正说得热闹,厅堂外传来脚步声,一名高大男子跨进门槛笑道:“佬爷回来了,国难——”
吴清听声音甚是熟悉,不由自主转过头,与高大男子打了个照面,惊得目瞪口呆,吃吃道:“徐佥事,你,你——”
徐国难料不到会在这里撞着英国商馆通事吴清,蹙了蹙眉,拱手微笑道:“原来是吴通事,怎么到了平埔社?”
吴清心念急转,他是英国商馆的秘密情报人员,负有侦缉刺探职责,与徐国难多次打过交道,彼此身份都心知肚明,根本无法隐瞒。
当下心里有了计较,苦笑道:“小生只是偶尔到平埔社游玩,想不到居然就碰着徐佥事,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
徐国难笑道:“依兰黑是我佬爷,哪能不赶来过节。只是吴通事竟然有闲情到平埔社游玩,实在让人料想不到。”
徐文宏见两人说话针锋相对,料定背后必有故事,冷眼旁观等待下文。
吴清选定平埔社作为走私贸易渠道,事先曾多方收集情报,只是土蕃以与汉人通婚为耻辱,刘雅萍出嫁后极少回娘家,居然不晓得徐国难与依兰黑的亲戚关系。
他心中暗悔,思索是否要果断放弃这条好不容易搭建的走私商贸渠道,嘴里却爽朗道:“小生虽然供职英国商馆,生性喜欢游山玩水,平埔社山青水秀,色娇人媚,小生仰慕已久,特地赶来游玩。今日能与徐佥事在这里巧遇,实是三生有幸,不胜之喜。”
说着向徐国难拱手见礼,甚是斯文儒雅。
摩西听了半天,弄明白吴清假编身份欺骗自己,心里生气,用烟枪指着吴清道:“年轻人勿老实,对老太婆都讲假话,实在太不应该,以后不要走进老太婆家!”
吴清面红耳赤,嗫嚅不语。
依兰黑想不到事情会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