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云朝随着陆宕翻过山脊,只见整个山谷犹如银河,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火光。每一点火光都是一盏蜡烛,每一盏烛火都代表的一户人家。他的祖父说,他们在战场上打仗,是为了每一户人家都能在夜里点上蜡烛。
他家从来不缺蜡烛,小时候他不明白祖父的话。直到他上了战场,他才明白,蜡烛很珍贵,它不只代表着有饭吃,更代表着希望。
“世子,世子?”陆宕一连呼唤了两声,指了指葛云朝脸上的面具,“万一遇到村民,会吓到他们的。”
葛云朝回答:“我穿着夜行衣。”他的言下之意,我是不是也要换一身衣服?
陆宕摸了摸鼻子,带着葛云朝七转八弯,故意挑田埂行走,仿佛是为了刻意避开村民。
葛云朝走在陆宕身后,欣赏着月光下的农田屋舍。
寨子里的农舍多是木石结构,也有茅草屋,屋子有新有旧,有大有小。屋子旁边的鸡圈羊舍时不时传出鸡鸣狗吠之声。
他们脚下的农田被田埂分割成了大小不一的田地,田地四周遍布着水渠。这部分农田地势较低,是水田,此刻都种植小麦。等小麦丰收了,就该种植稻谷了。
水田旁边地势较高的,都是旱地。此时正值春耕时节,有不少旱地覆盖着稻草,像是正在育苗。偶尔有一两个稻草人兀立在田间,大概率是为了驱赶鸟兽的。
葛云朝不得不承认,桃花寨被沈家打理得很好。他朝着远处的桃林望去。不过短短数日,桃林的桃花已经盛开,粉色的桃花笼罩在银白色的月光下,透着别样的宁静。
有那么一瞬间,葛云朝的心中恍惚生出一个念头:桃花寨就这样,挺好的。他不应该打扰它。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陆宕突然停下脚步,指着桃林说:“二当家和柳先生在静室恭候世子,我得回去向二当家复命了。”
葛云朝微微颔首。
陆宕朝桃夭居的角门走了几步,回头叮嘱葛云朝:“世子,二当家说,如果您害得大当家旧疾复发,她一定会杀去培元镇的。”
葛云朝再次颔首。直到陆宕走进桃夭居的角门,他才举步朝静室走去,嘴角掠过一丝自嘲的苦笑。
他还没有见到沈昭,就已经上了他的当。他十二岁上战场,从哭着面对死人,到心肝如同石头一般坚硬,他早就明白大善似恶的道理。很多时候,他必须做到足够残忍,才能成就真正的善良。
他怎么能因为短短一程的田园风光,生出了自己不该打扰桃花寨的念头。
静室门口,哑男和柳彦行分别站在两旁。哑男双手抱着横刀,全身紧绷,目光紧紧盯着葛云朝,仿佛正在思考,万一对方有什么异动,他如何才能一招制敌。
柳彦行虽然没有哑男这么紧张,但他同样一脸肃穆。此刻,他已然脱下白围兜,身穿藏青色棉布道袍,踏着小方步迎上葛云朝,不亢不卑地行礼:“葛公子,在下柳彦行。大当家身体有恙,由我代为相迎。请——”他伸手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葛云朝因为“葛公子”这个称呼看了一眼柳彦行,只见他大约三十多岁的模样,一双丹凤眼十分有神。他回了一个“请”字,举步往前走,就听到屋内传来一阵咳嗽声。
柳彦行越过葛云朝,疾步走到门口,急切地阻止对方:“大公子,您不能开门。”
“无碍。”随着虚弱无力的声音,静室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葛云朝循声看去,只见身穿白衣的青年笑盈盈站在门口。葛云朝的第一反应,他和沈安安的五官轮廓太像了,不过他比沈安安更高,更瘦,脸色更苍白,眼中也没有沈安安的桀骜。如果说沈安安是春寒料峭的夜风,那么沈昭就是四月的春风。
“世子。”沈昭对着葛云朝行礼,才说了两个字,又是一阵咳嗽。
葛云朝上前回了一礼。
沈昭想要跨出屋子,柳彦行死死挡着门口,不允许沈昭出门。
葛云朝知道沈昭的身体很差,却没想到他伤得这么重。如此一来,他不得不重新评估沈家对山寨的掌控力,以及沈昭若是出现意外,山寨是否会出现变数。评估沈昭的身体情况,是他坚持与他面对面的原因之一。
屋子门口,沈昭抓住柳彦行的手腕,轻声说:“彦行,葛世子在请帖上说,他必须在今晚子时与我面谈,就是想让我在他面前走几步。你再拦着,葛世子可要多想了。”
葛云朝清楚明白地听到了这几句话。他上前几步,对着沈昭说:“沈公子无需多虑。我在京城之时就知道,你受过重伤。今夜冒昧拜访,是奉命亲手送一封书信给你。”他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
柳彦行上前接过信封,却被哑男一把夺了过去。柳彦行惊愕。哑男收起信封,退回原来的位置,依旧双手抱着横刀,眼睛牢牢盯着葛云朝。
沈昭无奈地笑了笑,对着葛云朝解释:“让世子见笑了。哑男是在下的妹婿,不会说话。他拿走书信,一定是舍妹交待他,不可让我劳神。”
每次谈判,葛云朝最不耐烦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