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安在桃夭居门前说的话,让村民的幻想彻底破灭了。其实,他们内心十分清楚,他们能够依赖的,只有桃花寨。
早几日,当他们听说朝廷想要诏安桃花寨,他们害怕,害怕沈家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大伙儿。他们私底下议论纷纷,小动作频频,不过是希望沈家能够给他们一个承诺,保证他们可以继续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百年来,他们都是这样依赖沈家的。
沈安安故意告诉村民们,朝廷意欲诏安桃花寨,因为她深谙村民们的想法。
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告诉她,人都想要更好的生活,就像她喜欢漂亮衣裳,漂亮的首饰。她可以没有漂亮衣裳,但是村民们不能没有三餐温饱。
任何人为了吃上一口饭,为了保护家人做出的努力,哪怕她觉得,他们的行为是错的,她都应该原谅他们,想办法帮助他们。这是她身为当家的责任。
沈安安厌恶这样的责任,但这是她对父亲的承诺。
迷迷糊糊间,她看到小时候的自己,仰着脸对父亲说,那我做了错事,父亲也会原谅我吗?母亲抢着回答,如果她又调皮,那就只能打屁股了。
她不想被母亲打屁股,她抓着父亲的手撒娇,可眨眼间,父亲倒在了地上,满身满脸都是鲜血。她想要尖叫,可是她发不出声音。她后悔极了,她不应该离开祈雨的队伍,偷偷跑去河边。
她哭着抱住父亲,拼命想要找到阿娘和阿哥,可四周都是尸体。在片刻之前,这些人亲亲热热地喊她“大小姐”,可如今他们全都死了。
沈安安知道自己又做梦了,她想要醒过来,可她做不到。她被漫天的血腥味包围,她的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黑衣人,他们在不停地叫喊着:杀了她,杀了她。
突然,一柄羽箭朝她飞来。她无力地闭上眼睛,右脸颊传来一阵刺痛。她睁开眼睛,是哑男。他一刀劈开了那支羽箭,此刻他正在和黑衣人厮杀。
那一天,整个世界充斥着血腥味的一天,她救了哑男,哑男也救了她。
她想要呼唤哑男把自己叫醒,却听到父亲又一次对着她说:“安安,仔细听好,这些人是冲着山寨来的。”
她不想听那些话,因为父亲又要逼着她发誓,她会努力让山寨中的每一个人都有饭吃。
她不想发誓,她不想答应,可是父亲吐了一口血,他马上就要永远地离开她了。她忘了自己在做梦,她拼命抱着父亲,哭着求他不要死,不要离开自己。
突然,她感觉到,一个温暖的身体抱住了浑身冰冷的她,一只宽厚的大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仿佛正在告诉她,她不需要害怕,他会保护她。
沈安安睁开眼睛,四周一片漆黑。她伸手摸了摸脸颊,指尖沾满了冰凉的湿意。她又哭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在梦中大哭了。
她握紧拳头,生气地捶打哑男的背,歇斯底里地大叫:“你为什么又把灯熄了,为什么要熄灯,为什么!”她号啕大哭。
沈安安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当她回过神,她的手中捧着温热的水杯,房间内已经亮起了烛火。
哑男拿着披风走到床边,小心地披在她肩上,坐在床沿看着她,眼神仿佛在问她,又做噩梦了?
沈安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声说:“可能最近太累了。”
此刻,距离柳彦行等人为王瑞验尸已经过去两天了。王瑞的家人决定离开山寨,去岐山县重新开始。
这些年,王瑞仗着王大全对他的宠溺,在村子里横行霸道,导致他们一家十分不得人心。此番王瑞倒卖弓弩的事被揭发,有不少人偷偷往他们家扔烂泥臭粪。他们在山寨中确实待不下去了。
不过,他们想在岐山县隐姓埋名,重新开始,也不是易事。沈安安自认没有能力做到面面俱到,因此她只向他们承诺,将他们安然无恙送到培元镇。
有了王瑞一家当“榜样”,另有几户人家也想离开山寨。他们入住山寨的时间不长,在附近的县城有亲戚可以投靠。他们将在天亮之后,和王瑞一家一同前往培元镇。
至于大周、大梁细作什么的,沈安安公开表示,这些人要么马上向她自首,由她决定他们的去留,要么趁着这次机会永远地离开山寨。若是有人心存侥幸,有心隐瞒,将来万一被她发现,她一个字都不会多问,直接杀了。
沈安安一向说一不二。她说完这话当天晚上,寨子里就有人失踪了。负责渔猎的当家田大强向沈安安汇报:傍晚的时候,那人假意在泰安池钓鱼,入夜后偷偷潜入南山,往官道方向去了。田大强按照沈安安的吩咐,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沈安安坐在床上,喝了两口温水,低声说:“哑男,细作这么可怕,可以毫不犹豫地自杀、杀人。我故意放他们离开,会不会太过心慈手软了?将来,他们不会惹出什么祸事吧。”
哑男微笑着摇摇头。
沈安安自顾自说道:“父亲告诉我,任何人为了活下去做出的事情,只要不是故意谋害别人的性命,都应该被原谅。大周亡了十八年,大梁没了也有五年了,那些人也只是想活下去罢了。”
她顿了顿,“可是他们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我不会放走了杀父仇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