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的旧宅正在整修, 然而这座府邸的主人却一直住在长公主府上,这样隐秘的事情即便是隔了一层高高的宫墙,也渐渐传进了宫中女官的耳朵。
杨徽音已经被调回紫宸殿, 只是不再任侍奉皇帝书墨的女官, 而是专司皇子的抚育。
圣上将这个和尚的儿子抱回宫中假称己子,但是也未必就有多上心,叫她一个从未有过经验的女子来养,对她的将来自然是好,然而待这位皇子却多少有些不公。
所幸南平长公主知道之后非但没说些什么,反倒是殷勤巴结,很没有架子,只为托她好生照料这个她亲哥哥唯一的后嗣。
岁月磨平了当年醉后荒唐带给两人的尴尬, 如今两人甚至能够心平气和对坐饮茶, 如寻常旧识一般, 闲暇时期说起家长里短。
然而圣上今日召她前来询问皇子近况时,却正逢内侍监外出,吩咐黄门为朝阳长公主安排宫室。
杨徽音听那意思似乎是长公主要入宫来住很长一段时间, 心中微疑, 等圣上问过一些别的,才从容提及刚刚的事情, “圣人欲令殿下入宫长住?”
圣上眉目舒缓,“唔”了一声, 难得轻快道:“朝阳怀了身孕,时常犯呕,上皇与太后担心她身子不适,要朕将她接入宫照拂一段时日。”
朝阳长公主乃是云英未嫁之身,私自怀身而父母兄长都不吃惊, 这属实是开明,然而却叫杨徽音紧握杯盏的手微微一抖。
圣上温声问道:“怎么了,茶汤太烫?”
她低敛眉眼,却有些退避之意,颤声道:“圣人,是车骑将军犯下的事情么?”
伯祷喜欢朝阳长公主,是无可避免的事情,她身份卑微,能护持他留住健全的身子已属不易,在他幼青年时,待他最好的便属长公主,她虽然不赞同,但知道两人身份的差别,所以也不甚在意。
一夜露水的恩情,便是她也心甘情愿与圣上有过,何况伯祷没有亲眼见过活生生的随国公府众人,她这个做姐姐的也不愿意过多指责。
只是没有想到,伯祷这孩子竟然弄出了人命来。
“除了他还会是谁?”圣上起先不打算与她细说,然而现在说起来大约也有几分欢喜:“朕准了车骑将军休沐一月有余,朝阳怀不上才显得他无能。”
“圣人的意思是……”杨徽音脑海中闪过赐婚的念头,但又旋即否定:“可既然圣人已经知道长公主殿下身怀六甲,为何还要将孩子的生父调离长安?”
去父留子,圣上大概也不会做出来。
“朝阳只是想要一个男孩,并不愿意成婚。”圣上微微一笑,轻声叹道:“她终究是朕的姊妹,若她的儿子做了皇子,还是要比别人更好些。”
自古以来皇帝抱养他人之子的故事不算少,然而几乎是只传位给宗族男子所生的萧氏子,并未有过传位与公主之子的先例。
杨徽音为他斟茶的手顿了顿,皇帝与宇文家的关系一向极好,然而在这件事情上权衡过后,却不肯便宜宇文氏的血脉。
“宇文将军不好么?”
她叹息了一声:“他虽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但只怕不肯依。”
朝阳长公主寻了旁人生子,宇文将军听来只怕心中也总有意难平。
“所以才要选伯祷,他年虽少,却别有英气纵横,将来便是宇文挑衅,也没什么护不住的,”圣上淡淡道:“难得朝阳自己也喜欢。”
她站在圣上身侧,面上含了浅淡笑意:“两情相悦,自然是好。”
“只可惜她腹中男女未定,朝阳年纪也大,不好多生,”圣上忧心并不只在这一处,他望了望身侧的女子,“随他们去罢,朕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光,不知道好不好。”
他道:“朝阳和你平日里总有许多话说,你去照料她一些也好。”
杨徽音没有接话说些什么,忽而瞥见圣上鬓边微微沾了一点霜丝,心中不免一刺,说了些别的事情,退出紫宸殿。
她近三十岁,本身也有些喜欢孩子,遗憾自身因为幼时受伤而不能生养,这段时日养着南平长公主送来的孩子,激起了一点天然的母性。
怜爱这个襁褓里的婴儿这样无知,就被父母、姑祖母等送来换取更大的富贵,甚至将来圣人有了更可心的孩子便要将这个孩子送回,虽然也不指望他真的承继君位,也稍微施以关怀。
对于宇文氏在军中的声望,别说是胜似手足,就是亲手足,圣上也会忌惮非常,天子不吝啬给予朝阳长公主权力,甚至愿意过继她的儿子,却不愿意自己的姊妹有做别人皇后妾妃的可能。
伯祷总还是一个可靠的将才,若说谋反没有什么胜算,也没有合适的借口,但是用来制衡却也是不错的选择,将来圣上百年之后,更能护持新君和他的亲身母亲。
朝阳长公主近来犯呕,入宫后也是恹恹枕在榻上,没有听到外面宫人细碎步履,反倒是先嗅到梅子与山楂的酸甜气味。
她抬首看到杨徽音与身后拿了东西的宫人,知道她大约是来送皇帝赏赐,莞尔一笑,不好意思道:“老蚌怀珠,叫人笑话了。”
杨徽音瞥了一眼她的小腹,冬装亦挡不住微微隆起,想到这也是自己的侄子侄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