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摸不清楚,方皇后既然敢孤身闯进仪元殿,心头便已有了答案。
果不其然,陈显默然片刻,轻抬了下颌,清冷出言,“皇上既是龙体染恙,微臣怎好贸然打搅。皇后娘娘贤德,且言之凿凿,倒显班氏、长孙之风,两厢比较,高低立下——反倒显得微臣咄咄逼人。”
方皇后交手于前,轻哼一声,形容倨傲。
出乎意料,陈显一个撩袍,叩拜于地,补全了将才未行之礼,声音似乎带着尊崇与油然而生的敬畏,朗声问礼,“微臣见过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长乐未央,万福绵延——”
声音拖得很长,好似高庙之中信徒炙热诚恳的祈诵。
陈显突如其来的示弱,在方皇后眼里,却正好是他一如既往的迂回多疑而自私本性的实质,不用担心更无需防备。
此事传到行昭耳朵里,时辰已过晌午,却让她心头猛地一揪,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莲玉急匆匆地踱步进屋,小声道:“罗府让人给您带话,晨间早朝的时候,陈显与镇守顺真门的兵头多闲话了几句家常…”
莲玉显得不以为然。
陈显倨傲,已非一日之态势。
拖延早朝时间,以示权臣威严,是他耍烂了的把戏,今日之事亦属平常。事到如今,人不能成为惊弓之鸟,此种事件其实根本没有必要捅到自家王妃眼前来。
莲玉还想再言,却见行昭猛然起身,再闻行昭沉声出言,“赶紧让毛百户去雨花巷告知舅舅做好准备,封锁街巷,肃清邻里,备好热油明火,将士们穿上盔甲拿起长矛来!若毛百户一路过去有拦路之人,则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无需顾忌!”
声音很沉,语速很快,交代得有条不紊,很是清晰。
气氛渐渐无端凝重起来,幔帐随风,窗棂微启,莲玉不知不觉地立起身形来,屏气凝神,一一记下。
“端王府上不必留人,从雨花巷过来的那几个将士全部回去!”
“那您…”
莲玉若是此时都不知行昭想做什么,就辜负了这些年头生死相随了!
“端王府若无守卫,便如空城,大门一破,什么都守不住了啊!您与舒哥儿当如何!”
行昭深吸一口气,陈显朝堂逼问皇帝下落,方皇后强势挡回,他们玩了一手空城计,陈显如今也在浩荡声势地陪他们玩上一出空城计!
闲话家常很正常,按捺不住在朝堂上逼问皇帝生死也很正常,最后在方皇后威势之下示弱规避符合其一贯作风,也很正常,可三个正常加拢在一起,就是不正常!
反常极为妖,陈显必定在今夜或明早动手逼宫!
定京城里的世家大族家仆守卫就这么一点儿,方祈若要全力抵抗,收拢所有势力,根本顾忌不到端王府,与其分散势力,还不如将攻势归一,专心一点!
除却皇城,陈显首要目标必定在端王府,击杀十个公侯也没有诛杀一个端王妃与端王长子来得便宜!
“进宫…”
行昭脑子转得飞快,顺真门一开,通向外殿,而进内宫尚有三道门槛,其中有近八千轻骑,方皇后手插不到仪元殿以外顺真门以内的外宫之地,可内宫之地却是打理得如铜墙铁壁一般!
陈显突然发难,老六行景尚未归京,端王府不能成为方祈的累赘和负担!
莲玉将一声惊呼压抑极低。
“备马进宫!”
行昭一语言毕,屏风那头响起阿舒小儿嚎啕大哭,行昭身形猛地一颤,几个快步绕过屏风将儿子抱在怀里,阿舒哭得满脸涨红,馨馥奶香萦绕鼻尖,行昭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阿舒啊阿舒,爹与娘亲豁出性命,也会保护着你。
定京城里不安全的地方太多,雨花巷绝不能走,她的儿子必须跟着她,她谁也不放心!
莲玉一咬牙,提起裙裾小跑步往外跑去。
行昭紧紧搂着儿子,坐在马车上,递折子过顺真门,下马车换撵轿,一路往凤仪殿去畅行无阻。
行昭三言两语说得很清楚。
方皇后手上发凉,微怔于原处。
行昭越俎代庖,先唤进蒋明英,再唤林公公,最后再见向公公,天色渐暗,暮影夕照之时,皇城之外陡然喧阗起来,人声尚且未传到凤仪殿内,行昭抱着阿舒站在凤仪殿高阁之上,眼下尽是定京城里星星点点的火光,人愈渐多,火光便连成一条线,再连成一团突兀窜起的明火。
“九城营卫司逼宫了!”
林公公小跑进凤仪殿内,嗓音喑哑,一张脸涨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