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昭拿手背抹了抹眼角,拉着行明进了瑰意阁,小苑径深安好,朱门轻掩成一道缝儿。
屋子里暖暖的,莲玉已将地龙烧得旺旺的,莲蓉眼中含水,亲手斟了热茶奉上来。
行明单手接过茶,眼神从瑰意阁里一一扫过,笑中有泪:“皇后娘娘是你亲姨母,总是护着你的...”话停了停,欲言又止终是长叹了口气儿:“进宫住也好...那把火烧得人心都快慌了...”
话音一落,沉重得便将重逢的喜悦冲淡了些。
连行明都瞧出来了...
“不过半载没见,三姐做什么学得像个大人儿样!”
行昭语气高昂,兴高采烈地岔了话头。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无比怀念那个横冲直撞的行明,那个会一巴掌扇掉黄三娘威风的行明,是什么把曾经的鲜活的小娘子磨成了这个样子的啊。
行昭艰难地昂了昂下颌,将眼里面的泪忍了忍,贺家遭逢此难,和她脱不了关系,方皇后投鼠忌器,她又何尝不是。
若要把贺家一撸到底根本不难,可要既不牵连别人,又要让贺琰伤筋动骨,这就不那么容易了。
若是将无辜之人牵扯进这一桩事儿里,这样的处事为人又和应邑有什么分别。
行明眸光柔柔的,将手覆在行昭的手背上,眼神四下望了望,语声一滞:“...要嫁人了,不作出一副大人样儿,还能继续放肆不成?”
明明是很淡的语气,行昭却莫名地听出了心灰意冷。
哪家的新嫁娘不是喜气洋洋地备嫁妆啊!
行昭蹙眉,一把将行明反握住,压低声音:“是王家不好吗?还是王三郎不如意?还是王夫人为难了你?你且同我说,左右还没下定,我就去求求皇后娘娘。”
行明轻轻摇摇头,抿嘴笑一笑,王家不好吗?
不,王家太好了。
以她的身份能嫁进王家同长公主做妯娌,照她母亲的话来说“...是托了阿妩和方皇后的福,才能嫁进王家,嫁给嫡幼子。”,照太夫人的话说是“方皇后心善,看在阿妩的面子上给你寻了这么一桩亲事,做小辈的有了自己的主意,当长辈的便不好管了。”
太夫人的话说得不明不白,可脸上漠然的神色却像把尖锥一样刺进了行明的心上。
她本就应当是受漠视,坐冷板凳的人,好歹阿妩还惦记着她,越过太夫人让皇后间接决定了她的婚姻,否则她根本不敢想象太夫人会把她嫁到哪家去——拼命撕破脸也要保下阿妩院子里的那个丫鬟,给二门的婆子赛银子只求打听一下外头的情形,再通过欣荣长公主口把情形递给行昭。
她明里暗里忤逆了太夫人多少次。
太夫人心里头明白得很,只是闷着不发,攒着怒气就等着在婚事上卡她。
这些都是她心甘情愿做下的,不足挂齿。
“都好都好,王夫人前些时日上门来,看起来为人很和气的样子。王家三郎也见过几面,没多少话性子也蛮好...”行明垂着头只顾上搅帕子,拿出一套标准的却敷衍的说辞。
行昭急得很,世间哪有这么多的佳偶天成啊!
多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一双怨偶!
“三姐,你对我都不说实话了吗!”行昭探了半个身子,将帕子从她手里抽开,兀地想起什么,佝了腰声音愈低,“是...是...克扣了你的嫁妆了吗?”
是了两声,也没是出个所以然来。
行明却明白这说的是谁,连忙摆手:“贺家女出嫁公中出得多,这是定例,左右嫁的是幼子,又不是长媳,也不用太多的嫁妆撑门面...”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行昭叹口气儿,她是真心希望行明能够过得好。这个世间太艰难了,会耍手腕的,会耍心机的,会谄媚作小的常常过得会很如意,可立身正的,腰杆直的,不懂得转弯俯身的往往更容易走进死胡同里,往哪处走都是个死。
行明个性坦然,死倒还够不上,可总不能图面子好看,嫁个人,然后郁郁寡欢一辈子吧?
“阿妩日盼夜盼,三姐能入宫来让阿妩瞧一瞧。方皇后说起这桩婚事的时候,只有好字儿,阿妩看欣荣长公主如今也过得好极了,王驸马也是个正正经经的,便也很为三姐高兴。”行昭仰着脸轻声道来,“可今日看三姐,三姐其实并不欢喜,婚姻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日子是自己慢慢过的,一天不舒心还可以忍,可是一天又一天的不舒心加在一起,三姐你想怎么办?一辈子这么短,趁事情尚有回寰余地,三姐如今不说清楚,往后便只有囫囵着过了。”
行明听得目瞪口呆,睁圆了一双眼看着眼前的小娘子,好像一直都没认识过她。
话糙理不糙,字字斟心,行明心里又酸又苦,她不喜欢王家小郎,可她喜欢的身侧又已有佳人相伴了,往哪处走都不通。祖母的漠视,母亲的焦虑,父亲的无能,还有压在心上沉甸甸的爱慕与遗憾,让小娘子差点喘不过气来。
行明的脸色变了又变,行昭看得慌,果真王家小郎做事不地道!?
不能够吧!识女看母,识子看父,看不了父,看看兄也能略觑一二吧?
欣荣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