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正堂四人的情绪都平静了很多了。太夫人扬声唤进来丫头们,素青领在前面,小丫头们或端着装了温水的喜鹊阳纹铜盆,或端着装了妆粉帕子的黑漆描金托盘,一溜地小碎步进来,行昭和莲玉重新梳洗抹面。
太夫人又吩咐了两个小丫头去东厢房收拾归置,又给了对牌让张妈妈带着素青和莲玉去库房选东西。斜斜靠在榻上,手里翻着一本日历册,鼻梁上架着一副玳瑁眼镜,嘴里在念叨着:“大后天就是个好日子,宜迁居破土。和黄家约定的是腊月二十五去定国寺上香,正好搬了就去。明天就把小苑收拾好,再通通风,要搬就尽量在年前搬完。”
行昭静静地听,靠在太夫人身上,连连点头。
太夫人扳着指头算:“今儿是腊月十六,让仆从们收拾到腊月了腊月十九,就搬过去。大东西就不用搬了,往后你总还要来荣寿堂住。姑娘房里应有两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一个管事妈妈。你往前在荣寿堂住,和我房里的丫鬟们都是混着用的,除了莲玉莲蓉和王妈妈,就没个得用的二等丫鬟,也要再选一选。”
话说到这儿,太夫人叹了口气,搂了搂行昭,说:“按道理,哪儿能这样急的搬家啊,总要请人来算算,还要改一改小苑的格局才好...我是晓得你的,出了这样大的事,你哪里坐得住。早点搬过去也好,安你母亲的心,也安你的心。只一点,侯爷总归还是你父亲。”
若说前话里是舍不得,那最后一句话明显带了些无奈。行昭郑重地点点头,大周以孝治天下,允许父弑子,却不许儿女有半分忤逆,无论长辈对与不对。
祖孙俩正说着话,就见张妈妈带着人撩帘子进来,手里拿了本册子,边翻边唱:“...小苑里本就家俱是齐全的,就在库里翻了点东西去把八宝格填满。一对广彩青花撒金官窑方斛,一个密金仙人青铜香炉,一个掐丝珐琅罗汉...”
太夫人听得极认真,时不时点点头,等张妈妈念完,又吩咐:“把库里那台十二幅红珊瑚碧玉楠木屏风抬过去给四姑娘镇宅,再把陈云之的那幅《窠石早春图》带过去,还有我房里那台白玉红玛瑙莲纹水珠的摆件也别忘了,都登在册子上,四姑娘一向喜欢那摆件。再去问问管人事的,府里各家还有没有十二三岁的小娘子,四姑娘房里还缺几个小丫鬟。”
楠木性属阳,又细腻温润,摆楠木挂件在内屋里镇宅,是大周的规矩,可一抬十二幅的楠木屏风就有些太贵重了,更甭说还贴了一簇二尺高的红珊瑚树,就这一簇珊瑚树都能当成贡品呈上去。“我瞧了瞧那小苑,正屋不太大,就怕屏风搁进去放不下...”其他的都还好办,张妈妈也有些为难这屏风。
太夫人听了,脸沉了沉,就说:“那就换个院子,正院里还有个水榭,我记得挺宽敞。”
行昭晓得太夫人的意思,如今不明不白突然搬回正院,不明白的人还以为贺家四姑娘失了宠。流水的东西搬过去,贺太夫人这是在向贺府昭示四姑娘分量还重着。
行昭不由心里暖暖的,一向大局为重,理性自持的太夫人,在这样的时刻,还能在小事上记得护着她。
“祖母,您也别为难了。哪里就非要屏风不可了呢,您屋里还有个楠木雕缠枝纹的挂件,阿妩也喜欢。带着您的味道,挂在床前正好镇着,叫那起子小妖小魔,轻易入不了阿妩的梦。”行昭轻声说。
太夫人本来早间听了这糟心事儿,自小养在身边的小孙女又要搬走,正压着火却听行昭这样一句话,连声说:“对对对,让那起子魑魅魍魉近不了身。”
张妈妈听着笑起来,边拿笔在册子上勾勾写写,边说:“那就换成挂件了!方才过来,东厢房里只有王妈妈和莲蓉在,两个丫头过去说要收拾箱笼,把她们俩吓了个大跳,也不晓得隆冬的大氅还收拾不收拾了,就托我来求主意呢。”
太夫人一听就明白了,突然搬院,把东厢房的人吓得够呛,开口:“阿妩先回去定定神,给下人们拿个主意。晚上你母亲来问安的时候,我再把你提早搬家的事儿给她说,她只有高兴的份儿。”
行昭笑着点点头,起身告退,将带着莲玉跨出正堂,就听内屋里太夫人语气不明的话:“玲珑,侯爷身边伺候的德喜是你的侄儿吧?我记得他的差事还是你给通的路子。叫他今晚来荣寿堂一趟,我有话交代他。是荣寿堂大,还是侯爷大,他分得清楚。”
行昭垂眸看了眼身后将掩上的门,终于弯了嘴角。
把事情原原本本给太夫人说,这本就是一场豪赌。
幸好,她赌对了。
太夫人就算不喜母亲,也更不想应邑以这样的方式嫁进来,而太夫人的力量比她可大多了。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太夫人都不会喜欢应邑。应邑要嫁进来,那大夫人怎么办,要么被休要么去世。
于情,大夫人是贺行景与行昭的生母,太夫人看重嫡孙,喜爱行昭;于理,贺家长房嫡孙,未来的临安候的生母不可能是个被家族休离的弃妇;于公,贺方两家结为姻亲,这段关系更要延续下去;于私,应邑一嫁卫国公世子,上不侍公婆,下无子延绵,世子亡逝后,便迅速与情人勾结,这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