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江东,吴郡、吴县。
步入仲冬的江东,已日趋寒冷。
孙权听闻刘景于数月前攻取武陵,一统荆南,并再度大破蔡瑁于水上,立时动了心思,当即大置酒会,宴请江东文武。
孙权今方弱冠之年,其继承了父亲孙坚的优良基因,生得形貌甚伟,方颐大口,目似朗星,奕奕有神,仪表十分出众。
孙权虽然年少,却十分好酒,每次举办酒宴,不醉不归,今日宴上亦如从前一样,频频举杯,乃至起身行令,与群下对饮。
不久,孙权行至一名冠剑革履,体貌魁奇的青年面前,持杯邀饮道:“子敬,请满饮。”
“诺。”鲁肃已有几分醉意,其举止豪迈地饮下杯中之酒,趁机进言道:“将军,荆州与江东比邻,顺水而北可直达中原,其外带江、汉,内阻山陵,有金城之固,沃野万里,士民殷富,若据而有之,此帝王之资也。”
孙权听到“帝王之资”四字,一时嘿然,这让他不由想起去年鲁肃刚刚来投时,所献《榻上策》,其开篇直接宣称“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卒除。”暂时“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接着为孙权铺陈出未来之路,即“剿除黄祖,进伐刘表,竟长江所极,建号帝王以图天下。”
是时孙权才十九岁,不久前还在私自挪用公款,并让手下做假账欺上瞒下厮混度日,岂料兄长外出狩猎,遇刺身亡,其继位江东,完全是强行赶鸭子上架。
孙权年少无威严,卒领江东,不仅庐江太守李术不服,连自家兄弟,叔父孙静长子孙暠亦怀异心,企图取而代之。江东境内山越、黄巾、士族、豪杰……无不对其虎视眈眈,孙权当时处境之艰难,唯有用“内忧外患”来形容。能否保住江东基业,尚未可知,更勿提“建号帝王以图天下。”鲁肃所言,在孙权听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但不可否认的是,鲁肃这番言论,深深地打动了孙权的心,让素来没什么远志的少年,隐隐有了一种名叫野心的东西。
不远处张昭听到鲁肃当众毫不避讳的言及“帝王之资”,登时面露不悦之色,出言斥道:“小子安敢在此胡言乱语!”
张昭话音一落,堂中原本欢快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众文武纷纷停下酒杯,面面相觑。
《榻上策》虽是鲁肃私下献与孙权,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孙策在世时,张昭就以长史的身份,辅佐孙策掌管江东文武事,孙策将其视为自己的管仲。
后孙策遇刺,临终将孙权托于张昭,并直言“若孙权不任事者,君便自取之。”张昭地位更上一层楼,达到人臣极致,几可与后来的诸葛亮相提并论,在江东根本没有事情能瞒得住他。
张昭乃徐州名士,本就看不上豪族出身,年少粗疏的鲁肃,闻其所献《榻上策》,言论中充满大逆不道之语,内心更恶其人。
以江东之形势,孙权能够最终保住基业,当个窦融第二,便已是天幸,鲁肃竟暗中唆使孙权逐鹿天下,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张昭后来多次在公开场合贬低鲁肃狂妄无知,谦下不足,不可重用。可惜孙权已被鲁肃的狂瞽之言彻底迷住双眼,不仅不听劝告,反而对鲁肃更加看重。
“张公所言有道理,‘帝王之资’岂是人臣所能用。”孙权摆摆手道:“孤执掌江东,惟愿继父、兄之志,辅佐汉室,成就桓、文之业,如此足矣。”
张昭乃江东之望,连孙权都畏惧三分,鲁肃为人再狂傲,也不敢与张昭反唇相讥,只得故作不闻,继续说道:
“昔董卓废立天子,残害国家,天下义士,蜂起讨之,然而关东州郡尽皆大败,唯有乌程侯一路北上,所向无敌,走董卓、复洛阳,西入函谷,董卓丧胆。岂料袁绍、刘表不顾社稷兴废,出兵袭于后,乌程侯中刘表诡计,殒于岘山。将军与刘表,乃有国仇家恨,势不两立。”“刘景去年崛起于荆南,收张羡余众,抗击刘表。表儒人不知兵事,竟毫无招架之力,一败再败,颓势毕露,无能为也。”
“将军继位江东已有载余,外平李术,内肃山越,万里清静,士庶咸悦而服之。今江东带甲十万,楼船千艘,将士踊跃,将军若举兵向西,联合刘景,必可一战诛灭黄祖,夺取江夏。江夏一下,顺汉水而北,直抵襄阳,刘表坐困孤城,难逃败亡。”
鲁肃最后慷慨陈词道:“肃不才,愿为使者,出使长沙,说服刘景与将军共讨刘表。”
孙权听罢怦然心动,尚未表态,张昭即出言斥驳道:“将军勿信其妄言,事情哪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昔年孙坚讨伐刘表时,刘表亦军败困守襄阳,形势一度危急,可最终却是孙坚命丧沙场。况且江东远谈不上稳固,孙权如派大军西征刘表,江东必生叛乱。
张昭峨冠博带,气度从容,立于堂下,侃侃而谈,分别从内外两个方面,反驳鲁肃言论。
从张昭忽视自己,自顾自插话开始,孙权的脸色就变得越来越难看。张昭性情刚强,加上自诩托孤之臣,屡屡在众人面前折其颜面,令孙权内心常感忿忿。
“我倒是觉得鲁子敬建议颇为可行。”就在这时,一把清朗的声音响起,传入众人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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