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乡邑郊外,一座无名荒谷之中,大火熊熊燃烧,滚滚黑烟,冲天而起,随风飘散。
单程立于荒谷上方,眼见一具具仇敌尸体被抛入火海,烧成白灰,心中恨意稍稍缓解,一边泪流满面,一边说着侏伤的蛮语,似乎是在告慰死去的亲人。
他的亲人几乎全部死光了,只有一个幼弟随他杀出。
良久,单程停下呢喃,拭干眼泪,刘景缓缓开口问道:“单兄,你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单程摇了摇头,他从小在群山之间长大,而今家族灭亡,他成了一条丧家之犬,对于未来,除了复仇,他心中一片茫然。
刘景早有所料,又道:“若是没有,不如暂时随我去酃县。”
单程已经知道刘景被派到离此不远的酃县当县长,刘景愿意收留他这条丧家之犬,他心里自然一百个愿意,当即大声道:
“刘君,我知道以前大汉朝有一个叫金日磾的人,他是北方胡儿,因为人忠心,笃敬汉皇,不仅自己担任大官,而且惠及子孙后代。我决定以他为榜样,改名为单日磾,刘君以为如何?”
刘景先是一怔,继而失笑道:“金日磾夷狄亡国,羁虏汉庭,却勒功上将,传国后嗣,世名忠孝,七世内侍,何其盛也!单兄竟有如此志气,实为难得。”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刘景又继续说道:“金日磾字翁叔,单兄既然决定改名,不妨连字也一并取了吧。”
“单日磾单翁叔?”单日磾重重点了点头,道:“好。从今天起,我就叫单日磾单翁叔。”
当刘景重新回到衡山乡邑,已是午后时分,他对始终在身边鞍前马后的乡啬夫道:“此战中,你们横山乡战死了三个人,他们都是为了保卫家乡而死,我们绝不能让死者家属感到心寒。”
乡啬夫无比郑重地点头道:“刘君说的是,待小人上报郡府,得到首肯后,立刻下发抚恤。”
“远水岂能救近渴?”刘景忍不住皱起眉头。
若是死者家庭由于无钱安葬死者而去借高利贷,最后弄得家破人亡,那就太可悲了。
“他们虽不是为我而死,却也是受我之命,这件事,我不能坐视不理。这样吧,一会足下到我舍中取钱,三名死者,先各给万钱安葬费,以解燃眉之急。”
“这个……?”乡啬夫不由听得一怔,迟迟不应。
刘景面露不悦道:“这个什么?”
乡啬夫不敢再迟疑,老老实实道“诺”。
刘景接着又嘱咐道:“伤者也要善加安抚,伤势重者,当不吝医药,钱不够可向我索取。”
“诺。”
翌日,在衡山乡吏民一路相送下,刘景船队再度起航南下,仅一日工夫,便进入酃县地界。汉之旧典:“传车骖驾,垂赤帷裳,迎于州界。”即是说,州牧、州刺史上任,刺史部属吏要迎于本州边界。这种情况不止州部,郡府、县寺,莫不如此。
刘景此番赴任酃县,并未乘坐官车,而是乘坐自家船舰走的水路,加上他不想“劳师动众”,便没让县吏来县界迎接。
衡山至酃县段的湘水,比之临湘至衡山段水域还要曲折,弯弯绕绕,九曲潆洄。
湘水由南而北贯穿酃县全境,零陵郡之承水西来,桂阳郡之耒水东来,三水于酃县城郭北部合而为一。南部又有钟水。
区区一县之地,境内竟然有四条江流,水资源何止丰富?这就是为何上古时期,炎帝神农会在这里教民播种五谷,战国时期便成为楚国重要粮仓的原因,没办法,先天条件实在是太好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块宝地,县城城址建在哪里不好,偏偏选择建在低洼地带,以至于“大雨大涝、小雨小涝,十年九涝。”
每年不是在修缮堤坝,就是在修筑城墙,白白消耗掉大量的人力物力资源。
加上酃县处于三郡交汇之地,内外时有纷扰,好好一个“楚之粮仓”,竟被归入“剧县”行列,视为不好治理的地方。
刘景船队逆流而行,由湘水转入耒水,盖因酃县的主要津渡正位于城东的耒水之畔。
酃县诸吏早早便接到刘景将要抵达的消息,悉至耒水津渡相迎。
在此等候刘景到来的不止县吏,还有为数众多的酃县士民,毕竟刘景可是长沙郡的传奇人物,大家心中都十分好奇,想要亲眼看看,刘景到底是何模样。
县寺和郡府大体一致,县吏同样以功曹为首,号为主吏,总揽朝纲,其次廷掾,主祭祀,地位清高,相当于郡之五官掾,也有以五官掾称者。
然后是以主簿、主记、贼曹为首的门下诸吏,以及户、仓、田、金、法诸曹。
酃县功曹名叫龚英,其年过三旬,身长七尺,眼正鼻直,相貌英武,下颌留着一部浓密胡须。
一个身长七尺余,躯体强健,长相与龚英颇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开口道:“二兄,刘……”见龚英目光狠狠瞪向他,赶紧改口道:“廷君到底何时才到?”
县官署可称为县寺,亦可称为县廷,是以县长有廷君之名。
“闭嘴。”龚英低声怒斥道。说话者乃是他的四弟,兵曹掾龚武,别看他仅是一曹主吏,实则执掌一县兵事,从县尉到贼曹、游徼,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