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视男子僵硬的表情,余幼容夸了他一句,“还知道为她收尸,没很坏嘛。”
调子颇散漫,明显没走心。
眼前这男子便是钟鸣,两名可疑人物之一,也是茵姨娘的青梅竹马。茵姨娘全名崔茵,给高老爷做妾时不过才十六岁,如花初绽一般的年纪。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钟鸣心虚的直咽口水,又紧张的左顾右盼,生怕被认识他的人瞧了去。
他是举人老爷,虽然落榜了,但也算光了宗耀了祖,襄城认识他的不少。
“我是什么人不要紧。”余幼容下巴一扬点了点板车上已了无生息的人,“她是什么人才重要。”
“你到底想说什么?”余幼容只看着他,一句话没说光用眼神便让钟鸣败下阵来。
“不是我害死的她,这十年一直是我在照顾她的家人,就算她如今不在了以后也会继续照顾他们,我已经对得起她了。我也——我也不想她死啊——”
这么多年书没白念,挺会偷换概念,嘴皮子也利索。
余幼容眼神陡然冷了下去,“没有对不起她?是你在照顾她的家人?怎么跟我知道的不一样?”
不等钟鸣反驳,她堵住了他的所有狡辩,“据我所知她这些年攒的银子全托人送到了你手里,只希望——其一是你金榜题名,其二是照顾她双亲。怎到你口中竟成了是你对她的恩惠?”
“我——”
“啊,我居然忘了,你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对付这种品性的穷酸书生,就要比他们更阴阳怪气,余幼容扬了音调,一点也不客气的道出真相,“你第一次进京赶考没有盘缠——那银子不就是崔茵卖身换来的嘛。”
“你允她终身不娶,定不负她的情,可你倒是装几年深情样子啊。呵,只一年便娶了亲生了子。”
余幼容走到板车旁视线落在草席上。
她不认识崔茵,但从了解到的事可以推测她是个心似骄阳万丈光的女子。
否则怎会独守空闺近十年,还有闲情雅致种种花刺刺绣?且还将这些爱好做的那么好,她至今还记得那对活灵活现的交颈鸳鸯。
即便知道这辈子再无法与情郎相守,她心中还是相信爱情的。
可是她的情郎呢?
拿着她去做妾换来的银子去了趟京城镀了层金,回来就有了相好,次年成亲,接着就有了孩子。
这中间但凡他有一次想到这个为他毁了一辈子的女子都不会进展的这么顺利且迅速,他不仅没有觉得自己做错,甚至十年间心安理得的享受她辛辛苦苦攒下的银子。
他也不想想,高老爷那样的人,喜新厌旧,早就不知崔茵是何许人,那崔茵手里的银子是哪来的?要么是攒着月例自己舍不得用一分一毫。
要么就是做些绣品去换银子……
“我——”
钟鸣抱头蹲下,表情十分痛苦,“我能有什么办法?她既已进了高家的门,此生都是高老爷的人,我们再无可能。可是我不能不孝啊!我不能断了我们钟家的香火。”
“茵茵一直都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我以为她会懂的。”
呵,道德绑架?
如果当年钟鸣就告诉她真相,她或许一开始会难过,但那时到底陷得不深,即便同样不再受高老爷的宠爱她依旧能活出自己的人生。
总好过支撑了自己十年的信念在一瞬间崩塌,突然就被告知自己被骗了十年。
崔茵是在一个月前偶然遇见的钟鸣,不止钟鸣一人,还有他的夫人和三个孩子,一家五口其乐融融。
她一个人站在人潮涌动的街上,看着他们笑着朝自己走来——
那一瞬间,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什么词都无法形容她当时的心情,她只觉得喉间一股腥甜,世界瞬间变成黑夜,她等着那男子走过来,等着他看见她,等着他的一句解释——可最后什么都没有。
他走过来了,他看见她了,但他却避之唯恐不及,好像她是洪水猛兽。
那一刻她才明白,这辈子终究是错付了。
可是怎么办——
她没有机会再从来了,她开始回忆这十年里发生的点点滴滴,竟发现,居然没什么可回忆的。
她开始想——
若当年她没有进高家应该也会如寻常女子那般找个还不错的夫君,生几个可爱的孩子,就如他们这般,一家几口其乐融融,粗茶淡饭平稳一生。可这些都不可能了……
想要调查崔茵和钟鸣之间的事并不难,至于崔茵当时重遇钟鸣的心情,皆是余幼容的猜测。
但也八九不离十,那日后她便不爱种花了,不爱刺绣了,也极少出门。
而钟鸣之所以三番两次在高家周围徘徊,是因为他害怕崔茵将他们之间的事说出去,如今他日子过的不错,怎能让她三言两语就给毁了?
“你以为她会懂?”
余幼容眼神更冷,却懒得再同他争辩。如今人就躺在这儿,说什么都没用了。
最后钟鸣在余幼容的监督下提心吊胆的将崔茵安葬,扬了一把纸钱,点了三根香,自此世间再无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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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阳似火,炙烤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