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
谢安是知道内情的。自从叶氏下落不明，侄儿眼里便熄灭了所有光彩。这孩子又回到以前那样，明明想了很多，却把一切都压在心里。
“请叔父放心，侄儿尚有自保之力。”谢玄起身跪在堂屋中央，向叔父拜别。三叔点头，五叔扭头不语。谢玄只好恭敬叩首，再起身退回座位。
和乐融融的家宴，在尴尬又沉默的氛围里结束。
消息很快在城里传开，王七郎非要给谢玄饯行。两人在小江游船上一盏接一盏对酌。王七郎连连摇头，连说没想明白。朝中又不是没人守边，何必千里迢迢赶着去受罪。既然调令发了，过两年就赶紧想法子调回来，千万莫蹉跎在那里。
谢玄认真听着，浅浅笑着，斟酒相敬以谢良言。
直到分别上车时，王七郎还拍着谢玄肩膀，为好友不值。
谢玄眉眼浅浅的笑意，终于几日后的一场婚礼上舒展开来。
孙无终和沈容成亲了。他们都是谢氏荫户，从小一起长大。去年孙无终就向沈家提了亲，成婚乃是水到渠成的美事。
婚礼简单邀了数名亲友。孙无终父母早逝，谢玄作为郎主，便在双亲座上受了新人一拜。他本想让孙无终留在建康，可孙无终说什么都要陪他同赴荆州。谢玄无奈应下，把启程日期推到了十日后。
刘裕也要与他们同去。田洛见到了堂弟田泓，得知父母已经北上。两兄弟找到谢玄，支吾了半晌。谢玄知道他们放不下家里，便说离去无妨。田洛八尺高的壮汉，忽然就红了眼圈，跪下说等他侍奉完父母，定会报答郎君恩德。
至此，谢玄便让孙无终向护卫们转达：想随亲去投江北义军的，他不拦着；想留下的，可另作安排护卫谢府；想去侨州落户的，自行离去即可；愿跟他去荆州的，他决不亏待。
等孙无终清点完毕，去荆州的护卫就剩了不到四十人。
清晨，挽起妇人髻的沈容站在大江码头送行。所有人都上船了，孙无终还在与她道别。谢玄没有催，他扶着船舷，静静看着周围。
日头渐升，码头逐渐热闹起来。早起的码头工推着木板车小跑，车轱辘飞快转动。旁边一艘楼船正在下客，一名郎君小心翼翼牵着娘子。等待出发的江船排列在岸。码头上有耳鬓厮磨的夫妻，还有细细叮嘱儿郎的父母。
谢玄顺着码头外蜿蜒的官道，看向远处城门。牌匾上的建康二字有些暗沉。进城百姓排起队，伸头张望，等城门卫检查每个人的户籍。官道两旁横七竖八躺着许多流民，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有些人瘦骨嶙峋，在地上一动不动，看不出死活。流民的死气沉沉与码头的喧嚣热闹紧紧相邻，又泾渭分明。
谢玄再次环视，将周围景象印刻在脑海，转身走入船舱。
“阿郎进舱了，我得上船了。阿容，我尽量早些回来看你。”孙无终转过头，低声说道。
“缺什么就来信，我托人给你带。若你得不了空，过半年我去南郡看你也一样。”沈容捏着孙无终的手，轻轻放开，“去吧。”
孙无终眼里满是歉疚，“唉，这时候我若留下，阿郎身边便没个能说话的人了。只是对不住你……”
“我明白。”沈容望了眼船舱，“连叶娘子都走了。”她曾见过那二人暗生情意，又听说他们如今错身分别，不由得唏嘘。
“是啊。”孙无终不再多说，用力抱住沈容，转身迈步上船。
江船启航，映着旭日驶向远方。
从建康去南郡，要逆流而上坐船二十天。
谢玄愈发沉默寡言了。孙无终每次送饭，见阿郎要么临窗望着江景，仿佛在思考心事。要么就倚在榻上安静看书。
几次犹豫后，孙无终鼓起勇气开口问道：“记得在南山冶时，叶娘子几次说想去荆州找矿石……阿郎去荆州，可是想找她？”
谢玄闻言一怔，“她既然要走，我何必强留不放。”他顿了顿，又自嘲一笑，“可有时又隐隐想……万一能见到她呢。”
孙无终心头一酸，“就为这个去荆州？不担心桓氏加害你吗？”
“你不觉得奇怪吗？”谢玄眸中怅然瞬间消散，变得冷静利落。
“啊？”
“新亭的兵退得太快了，不像郗超的习惯，这是其一。南郡江陵城是荆州州治，直到我动身出发，荆州刺史桓豁明明在姑孰，他都没同我一起回去，这是其二。这很不寻常。”谢玄微微眯眼，“似乎姑孰出了什么事，绊住了桓家人。”
“看样子，阿郎有所猜测？”
谢玄习惯性掩袖一咳，打开随身瓷盒嚼起药糖，“我见阿夕最后一面时，在叶朝身边发现了一个人。”
“叶朝身边……不都是慕容垂的人吗？”
“是啊。他身边有名女子，我在桓济的枕湖庄园里见过，叫玉婵。桓济很宠她，把一座庄园都交给她管。”
孙无终想起来，“是那个……原来在行乐舫里的玉娘子？”
“行乐舫经营多年，暗中在五石散里掺药粉，短暂服用可生幻觉助兴，长期用会中毒身亡。我在江边见到玉婵时就想，既然她是慕容垂派来的，长年跟着桓济，定有图谋。桓家上下皆爱五石散，她难道就没动些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