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一个路口,因着要及时归还空桶,便将随从遣回府去了。
火粲拦了一架马车,旁边的小孩倒消停下来,窗帘掀开一道缝,一双桃花大眼扑闪着往外瞧。
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少年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
“到了。”
话音刚落,小孩儿的身板坐得溜直,脖子抻得老长。等火粲起身,便紧随其后跳下了车。
但站在清风习习的街道边,他左边的小爪子却揪住了少年的下摆,有些茫然失措的样子。
火粲看他难得露出情怯的模样,抓着衣摆怕被丢下似的,心口也似被什么挠了一下,痒意蔓延开来,头皮都有些发麻。
不过环顾四周景致,也难怪小儿如此惊怕。
长街上没有路灯,照亮都源自于小摊贩们的推车上,成串的糊了彩纸或软纱的灯笼。
花花绿绿的灯笼,上头有着浓墨重彩的花样,本是小孩子用的玩意儿,却做得很大,街上的人基本人手一盏。
情景倒是热闹,却几乎人人都以面具遮脸,或滑稽、或可怖,还有些人披着斗篷,手里再提着灯笼,像画本子里的鬼怪似的。
火粲原本还想冷眼多瞧一会子小孩儿的洋相,那小孩儿直勾勾地瞅了街道一阵子,竟迈开腿儿往前走了。
“你不怕了?”
“粲哥哥不是说这里好玩?”
“……我说你便信?”
萧容听他这么说,倒不解地看过来:“是啊?”
“……”
火粲以手扶额,萧容却瞧见了许多稀奇景象。
不少小食铺子都在周围立了两排杆子以悬挂灯笼,圈出来的空地摆了许多矮方桌,来吃酒戏耍的大汉们便围坐在方桌旁,喝五吆六,不亦乐乎。
还有搭台子献艺的舞女,比春风如意楼的舞娘更为风情露骨,轻飘飘的一点布料翻动之间,引得无限遐思。
手鼓声、铃铛声、粗犷的大笑声,还有扑鼻的肉味飘香、熏人的酒气……全都让满怀好奇的萧容沉醉。
忽然眼前一黑,脸上覆了个凉丝丝的东西,扭头一瞧,原来两人不觉间走到了一个卖面具的小摊附近。月牙白长袍的少年戴了个蛇鳞的面具,另一手拿了块小狐狸的帕子按在小孩儿脸上。
“……没瞧见么,此处除了贩卖用的奴隶和吃酒的客人,都遮着脸呢。你这般明晃晃地在街上行走,也不怕被人贩子劫了去。”
“这些面具好生精美……嗯?这水彩是甚么玩意儿?选好花样儿,还能在脸上作画?”
摊贩的老板连连应声:“正是、正是,小人也只这一点手艺能糊口,我瞧小郎君你生得这般灵秀,整好画个仙童脸儿。”
萧容盯着那些花样儿苦思片刻:“唔……再神气些、威风些!这个罢!这个黑脸儿的,给我画一个。”
“哎呀,这个判官脸儿呀!小郎君慧眼,真真儿是威风极了!您放心,一盏茶的功夫,妥妥儿的画好!”
火粲看这小孩儿乖乖站着,任由摊主拿着墨笔在脸上涂来抹去,似乎十分嫌弃。往外挪了几步,道:“你在这儿待着,我去那头瞧瞧。”
萧容被摊主按着脸涂抹,不好开口,便“嗯”了一声。眼角处瞥见火粲往卖吃食的摊子去了。
等他收回目光,才觉面皮上麻麻的。再瞧摊贩老板,正眼神专注地描画着,只是捏着脸的左手五指越发大力了,不觉间罩在鼻子上,呼吸十分不畅。
萧容忍着面部的不适,想开口教老板将手移开一些,竟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舌头似乎肿了,脑子也木木的,像被梦魇住了似的,整个人动弹不得。
那摊贩老板似乎察觉到他的反应,停了笔下的动作,却掀开了铺盖在地上的布料。
一个土包在地上拱起,露出个圆圆的脑袋,左右环顾,锁定萧容露出个狰狞的笑,嘶哑的嗓子阴阳怪气道:
“小少爷,先前真是承你的大礼了!”
被拽进土坑里只是一瞬的事,萧容死死盯着火粲离去时的方向,却只能看见他正背朝向自己,越来越远。
眼神传达果真是毫无用处。
虚伪的笑容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