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傍黑时,红色的云霞被远方山峦铺染开黛色,烈烈如火的夕阳犹自不甘,锋锐的余晖破开薄弱的云层边缘,投射出足赤的金色。
酒足饭饱,好不快活。饭局中间虽有些小小的波折,却被客人们很快抛诸脑后。谈天说笑,约期再会,攀上车辕,各自四散。
然而也不是所有人都这般舒心,怀揣一堆金器的男孩儿中途离席,从外头的典当铺刚刚回来,便被一队护卫拦住,“请”到了戒律部,按照家法,以“不识大体”为由,打了他整整十棍。
那家棍以乌金木制成,入手沉甸,质地极硬,几棍下去,痛得他几乎昏死过去。
在旁监督的戴安见这孩子咬着牙不肯吭声,心中不由惊异。
“川少爷喂。”戴安在他旁边半蹲下,看了一眼那被汗水浸湿粘在额头的刘海,难得心软地叹了口气,“您怎么就这么有骨气呢?但凡您能服个软,别当众下自家人的面子,或者事后找家主道个歉,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说不定便不用吃这些苦。”
那孩子却低了低头,把脸朝下埋起来,紧攥着拳头,不肯说话。
戴安是个粗人,看这孩子死倔的脾气难得一见,心中倒多了几分关心。奈何对方根本听不进他劝告,十棍子下来,支起身体便要走了。戴安见状往他手里一握,掌心赫然便出现一个圆圆的小药盒。
“还不错的金疮药,兄弟们平时都用这个。”
萧川垂眸看了两眼,手一拍垫在身下的木板,跳下去走了。
他脊背挺直,步伐坚定,要不是瞧见大片湿痕在背部衣衫上洇开,根本看不出半点虚弱的样子。
戴安收回视线,余光却瞥见木板上一点东西。被男孩拍过的地方,药盒不见,却留下了一锭不大不小的银子。于是拾起银块揣进怀里,朝着门口的方向笑了。
“呵,这倔脾气!”
转过几道弯路,入目一所清幽小院,其内是一个青砖红瓦、身披爬山虎的小房。周围的天空升起不同院落的袅袅炊烟,这里却只是干净整洁,不见半个人影。
男孩儿进屋掩门,把衣衫褪掉,露出精瘦的上身。布料和伤口处的血肉已经有些粘连,这么使劲一扯额头又冒了不少汗。他打了盆水洗掉伤口上的毛絮和血水,拧开泛着薄荷气味的药盒,用手蘸着药膏涂抹在背后条条道道的深紫色伤痕上。
一阵清凉过后,火灼般的疼痛袭来。他对着后面的镜子抹完,已经流了不少的汗。然后趴在床铺上静静忍耐,等疼痛缓了一些,便伸手够过来搭在床头的血衣衫,拿出个小小的金镯子来。
成色极好的金子,没什么繁复的花纹,两端做成圆圆的小珠子,开口儿,镯子内侧篆刻了“龙腾历贰月初贰萧十三郎天赐”。
抱着那娃娃时只觉得摸着硌手,谁知道那不着调的三伯怎么想的,和那小崽对视了几眼,便干脆地把镯子弄下来,丢给自己了。
“这小东西说想给你。”
男孩儿有些无聊地趴在床面上,捏着小小的镯子反复地看。那形状吉祥可爱,好似拿在手里,也能给人带来几分福泽喜气。
还能再见到吗?
男孩的身子骨结实,就这么歇了几日,后背上的伤便好了。走出去,又是那个精神奕奕、不敢让人轻易招惹的少年。
他想尽办法地锻炼着身体,不断地追求着强大。他潜心追查那份属于自己的、却被人暗中使坏,和下人掉包的功法,这又让他吃了许多苦头。
日子依然不好过,只是那白白的、莲藕一样干净的小家伙,却已然在心里刻印,深深扎根,时不时在他心情最黑暗的时候,便在脑海里晃过那春花般的笑靥。
还能再见到吗?那家伙看起来很喜欢自己,不会不来吧。
可说自己有多么挂念、多么喜欢那家伙,倒也不是,毕竟只有一面之缘。他只是想等那小家伙过来,看他想要讨好自己、乖巧欢喜的样子,或许他只是觉得那小家伙新奇好玩罢了。
他总算追查到将自己的功法和下人功法掉包的源头——不出意外地是萧敬,那个爱耍心机的懦夫——开始了对这个哥哥日复一日的围追堵截,而对方也不甘示弱,想尽手段要给这不识相的小子一点颜色瞧瞧。
有时候他也能远远地看见那小家伙,众星捧月,俨然成了被所有人宠爱的存在。有那家伙在的地方都是一片欢声笑语。而他只是远远地看着,不肯近前。
那家伙,已经把自己忘了。
他嗤笑一声,转身去过自己的日子。使尽手段围堵萧敬,终于在某一日,落入他手的萧敬被关进了一处少有人去的柴房,在那里不堪折磨,把自己的功法拿给了萧川。
春去秋来,男孩儿在幽静的院落里,独自个地习练武艺。他向来孤僻,不愿和人来往,觉得日子这样倒也自在。
可每当别家院落炊烟升起,他漠然仰望,心弦微动,总觉着被一根看不见的丝线和另一颗小小的心脏拴连在一起。仿佛命中注定不可分割,早晚会合并到一起。
于是他在院中专心习武,无意识地等待某个身影的出现。花开叶落,霜打冬来。
一日等,不见。
两日等,不见。
三日等,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