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昼口中的“亲戚”,指的是他父亲的亲属。
他的母亲叫江烛,父亲叫公孙殊,前者是无尽海神殿长老之女,天赋异禀,神姿脱俗,后者却是海外异客,是第一个闯入无尽海的外来者。
据说,江烛当年出海游历,机缘巧合之下与公孙殊结识。
公孙殊出身于当地望族,颇为不凡,但为人并不骄矜,是个君子。江烛与他互生好感,私自定了终身。但他们身份有别,不是良缘,江烛无论如何不能留在海外,也不能把公孙殊带走——无尽海规矩森严,绝不容许外人涉足。
但爱情使人盲目,公孙殊愿意抛下一切随江烛私奔,江烛思虑再三,不愿辜负他的一番痴心,决定违背祖训将他带回无尽海。
这是悲剧的开始。
千百年来,从没有外来者踏上过无尽海十三岛。
长老院认为,外乡人会带来风波,神殿的职责便是以海神之名,平息一切风波,守护无尽海的安宁。
这些旧事由江白昼的师父讲给他听,当时,他和师父一起站在公孙殊的坟墓前。
那是一座土堆的坟墓,无尽海的殡葬习俗和外界不一样,他们不立坟冢,认为生于海上,死后遗体入海,灵魂才能得到安息,公孙殊是第一个被埋进土里的人。
小小的江白昼看着他爹的墓碑,懵懂地问:“我爹为什么不能海葬?”
他师父说:“外乡人不能进入我们的海,否则不祥。”
“……”
江白昼不懂何为“不祥”,总之,祖训就是祖训,不容任何人置疑。
至于他爹是怎么死的,江白昼长大之后才知道。
——公孙殊死于江烛的剑下。
他师父说:“你娘是我的小师妹,我看着她长大,她什么都好,就是性子不利落。”
江烛当年出海去,爱上公孙殊,当爱情和责任发生冲突的时候,她冒险选择了前者,把公孙殊带回无尽海。
按理说,人都来了,错已铸成,还能怎样呢?
师兄宽慰她:“将错就错,往后好好的吧,有海门大阵在,未必会起风波。”
可江烛听不进去,她日夜忧虑,无限悔恨。
她不该一时冲动使家乡陷于危险之中,她疑神疑鬼,怀疑公孙殊有朝一日会想家,会后悔与她私奔,如果他离开,回到故乡去,会把无尽海的秘密透露给外人。
她甚至怀疑公孙殊最初接近她,就是心怀不轨,别有所图。
日复一日的猜忌毁掉了当初那份义无反顾的爱,公孙殊心灰意冷,果真有了离开的意图。
江烛不愿也不敢放他走,两人互相埋怨,成了一对怨侣。
江白昼问:“我娘的怀疑有依据吗?”
他师父说:“谁知道呢,他们俩的事外人难知详情,你娘心里有愧,无颜面对十三岛父老,凡事只想着自己解决,一个字也不敢提。你爹更加孤僻,他是个被排斥的存在,在我们这里过得煎熬,他若后悔了想离开,也算人之常情。”
每每讲起这些事,他师父的口吻总是温和的,平静客观地陈述事实,不做偏心的评价。
如同孕育了数万子民的无尽海,它也总是温柔而包容,仿佛能宽恕一切。
但江烛不能宽恕自己。
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她与公孙殊发生冲突,两人争执不下,江烛拔剑斩杀了自己的丈夫,随后自尽殉情,留下一个才满六岁的幼子,交予她师兄抚养。
江白昼没有为此伤心过。
用两个字形容他对自己父母的感情,那便是:不熟。
生下他之后,江烛和公孙殊没照顾过他几日,他是被长老院养大的。
江烛偶尔会来看他,每次都冷着脸,从没笑过,江白昼不喜欢她,虽然也谈不上讨厌。
公孙殊则没有进入长老院的资格,见不到儿子。
直到江白昼学会走路了,有一天,他自己走出长老院,去外面捉蝴蝶,在路上碰见了公孙殊。
公孙殊远远叫他:“白昼,我是你爹爹,你认识我吗?”
“……”
江白昼回头看去,他走路不稳,话也学得不多,因此没开口,只冲公孙殊摇了摇头,然后便不理他了,跟着蝴蝶跑,再也没回头。
第二次见公孙殊,江白昼五岁。
这时他已经是个小大人了,逐渐长开的五官有了他母亲的影子。
那日,公孙殊坐在海边岩石上,望着日落,怔怔不言。
江白昼听别的小孩说,他是个怪人,每天都在这里看日落,不知为什么。
江白昼心生好奇,手脚并用爬到岩石上,坐在公孙殊身边,他问:“你为什么天天来这里?太阳有那么好看吗?”
公孙殊发现是他,难得露出笑容:“我看的不是太阳。”
“那你看什么?”江白昼睁大眼睛,拼命往海的尽头看。
海平面辽阔无边,除了一颗坠入深海的夕阳,什么都没有。
公孙殊指着夕阳说:“我想家了,我的故乡在那个方向。”
“故乡。”
江白昼学会了这个词,但当时他还不能理解这两个字包含的情意。
他是个喜欢装大人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