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荧和江白昼进城后,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雪。
细雪纷纷,如盐似屑,雪沫隐隐发灰,并不美丽,也同酸雨一样伤人。
龙荧就近走进一家杂货铺,买了一把挡雪的伞。
这间杂货铺开在街边,店面很小,门口挂着两盏大红灯笼,没挂牌匾,左右灯笼上均有字,左边写“李记”,右边写“平安”,二人进门时,那灯笼刚被点燃挂起,光芒洒了江白昼一身,红照着白,颇有几分迷幻之色。
龙荧看了眼,把伞递给他,问:“冷不冷?要添衣吗?”
江白昼摇头,视线飘向远处。
夜幕一落,昏暗的街道逐渐亮了起来。
这条街名叫长明大街,是埋星邑的主干道,原本极为宽阔,后来被天灾和人祸毁掉的大小城镇越来越多,幸存人口涌进埋星邑避难,人多地少,房屋便越盖越密集,长明大街两侧的商铺被改造成住宅,新的临街商铺只能外延,建在街道上,如此一来,街道便窄了。
但即便挤占了街道的空间,住宅仍然不够用,人们只好将旧式房屋改成高楼,向上求解。
楼高几层,并不统一,但内部样式相差无几,都是最简单的四方盒子式房屋,一盒叠一盒,每盒是一间民居,都很小且狭窄,能钻进去人,铺开一张草席,放个灶台,就算一个家。
除此以外,每家有一扇小窗,窗口俱挂红色灯笼,龙荧说,当地人认为红灯辟邪,能镇宅驱灾。
江白昼抬头时,城内一座座拥挤的高楼上,数不尽的“盒居”窗前,远望如星星点点的灯笼渐次亮起,连成一张遮天光网,将整座城笼罩在一片令人恍惚的红色里。
几乎有些震撼。
但除了江白昼,没人多看一眼。
卖伞的掌柜年事已高,手捧一碗“安神水”躺在摇椅里,那摇椅破旧不堪,随着他的晃动吱呀呀地响个不停,他收完龙荧的银子,便用眼神送客,懒得再看他们第二眼。
龙荧与江白昼走出杂货铺,为他撑开伞,遮住落雪。
江白昼问:“他在喝什么?”
“汤药。”龙荧一顿,“算是一种医治头痛的药,本地常见。”
算是?龙荧语义模糊,江白昼没有追问,他略通医理,那汤药的味道闻起来奇怪,让他不太舒服,但他的注意力很快被下一个事物吸引了。
是一只小猫。
他们走出长明街,拐进一个胡同的时候,路口突然冲出一只猫,直奔着江白昼的脚撞了上来。
花猫,瘦骨嶙峋,走路摇摇晃晃,看起来是饿的。
江白昼被它撞了一下,不痛不痒,但愣了下神,这猫八成饿昏了头,找不到食物吃,竟然把江白昼这个“活物”当食物,用自己仅剩的一丝力气扒他的鞋,咬他的脚。
江白昼皱了皱眉,龙荧以为他不悦了,却见他忽然蹲下身,摸了摸猫的后颈,喃喃道:“哪来的小东西?被人遗弃的吗?可怜。”
“……”
龙荧想起他六年前救自己时说“谁家的孩子,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语气和现在差不多。
江白昼的善心也六年不改,他抚摸猫的时候,这猫忽然缠上来,一爪子拍到他手腕上,顺势咬住了他的手指。而江白昼竟然不躲,任由手指被咬破,鲜血流出来,被饥饿的小猫舔进嘴里。
这猫真是饿极了,力气不够,想大口咬他却只能咬破一层皮,喝点血。
它喝得慢,江白昼也不急,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示意小猫换个地方咬,这儿的血更多。
龙荧看得直发愣,忍不住阻拦:“昼哥哥,野猫什么都吃,身上恐怕有病,你别……”
“无妨。”江白昼喂完了猫,目送小猫跑远,掸掸袖子站起身,把手递到龙荧眼前,“好了。”
“……”
果然好了,被猫咬破的伤口在龙荧的注视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顷刻间连一丝痕迹都没有了。
龙荧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江白昼道:“我的体质异于常人,一般小伤伤不到我。”
“是天生的吗?”
“唔,从我有记忆起一直如此,我师父说是天赋。”
“师父?”龙荧对他一无所知,他话里稍微透露出一点与自己身份有关的信息,龙荧便好奇心大起。
江白昼道:“我父母早逝,在师父身边长大,我会的一切都是他教的。”
“你师父一定很厉害。”
“当然。”江白昼笑了笑,“他是祭……我们家乡主事的人,没点本事怎么行?”
“你的家乡在哪儿,南方?北方?离这很远吧?”龙荧一边带路,一边忍不住打探。
江白昼瞥他一眼:“你把烧雪还给我,我考虑告诉你。”
“你才不会告诉我。”龙荧小声抱怨了一句。
他太有经验了。
六年前他就不止一次问过“你来自哪里”,江白昼一个字也不愿透露,龙荧十分伤心,但这点伤心微不足道,他甚至把它当做磨炼——是爱慕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必须要承受的。
其实,龙荧发现自己爱慕江白昼,是很后来的事了。
当年被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