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京城又下雪了。
北地彻底入了冬，院内积了厚厚一层雪。之前出了马夫下毒那档子事，郑家别院内除了老管家和隐匿在各处的几个暗卫之外本来没几个的下人也被悉数遣散。
平时花园没人打理倒还好，这一有了积雪，行动不便就成了大问题。
周烨和孟怜心生在南方，很少见过雪，平时为了守着小皇子和郑夫人没什么自己的时间。
清晨一听老管家笑着对他们说要扫雪，就连孟怜心也少了平日里的高冷，一把拿过扫帚和周烨抢着一前一后出了门。
楚昭和阎泽受过重伤，尚未修养好，加上两人本身都有些畏寒不太想出门，此时穿戴整齐地坐在屋里围着炭火盆烤火。
周烨小声叽叽喳喳的话音和孟怜心零星的几声应答从窗外传来。
扫雪声窸窸窣窣响了一会儿便停下，没一会儿，响起了周烨被雪球砸中的哀嚎。
郑夫人掀了帘子从里间走出来，听到院子里的嬉闹声也笑弯了眉眼。
这些天小皇子的气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虽然周茗书怕露馅，从没在郑夫人在场的时候睁眼，但小皇子身体的康健都被母亲观察在眼里。
儿子的身体逐渐好转，有希望醒来，压在心头的石头被移除，加上按时服用楚昭给她配的解毒药剂，郑夫人也不复之前的憔悴模样。
“这才有家的样子。”郑夫人这些天比起后宫的妃子、郑家长女更像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她笑着看了一眼窗外，回头对楚昭说道，“皇室已经派人在调查了，如今余妃被看得严，余家虽然倒了，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还昏迷着就没法定罪，郑家在朝中没人，我没理由接近她，等她醒了我便带你去找她对峙。”
楚昭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两天了。”
“对了，等事情结束，估计也快过年了。不如你们晚些走，你，阎泽，还有灵月怜心周烨，咱们几个一块在这过年。到时候我可得给你们露一手，在宫里做什么都要被管着我都不能下厨……”
郑夫人温和的又有些抱怨的话语还未消失在耳畔，不远处的院子里郑灵月加入了打雪仗，少年们的拌嘴声大了起来，炭火盆发出哔剥声响。
温声笑语、细小的对未来的一个期许，再日常不过的日常，还有，团圆。
这是楚昭这辈子哪怕是在梦中都不敢奢望拥有的场景。
【这才有家的样子。】
真的可以吗？
她真的有资格去回应吗？
像她这种偷了别人人生的小偷，也配被人簇拥着，也能像寻常人家一样，在冬日聚在一起，过年吗？
这一切的一切美好得有些太过不真实，楚昭没来由地有些心慌，懵然回望，于是整个人便同那星星点点的火光一并落进了阎泽满含笑意的眼底。
阎泽也是如此想的。他也担心着，惧怕着却又无比憧憬着这宛若幻境般的美好。
他牵起了楚昭的手，像是抓住自己唾手可得的唯一的那个真实。
于是两颗漂泊许久的心安定了下来，他们成了彼此的锚。
郑夫人关切的询问再度传来，两人对视一眼，一同笑着答道。
“好。”
可是好景不长。
比皇室的调查结果先到来的，是清心宗传来的消息。
修真界出事了。
沉寂多年的魔道终于有了动作，他们此次行动的目标是药宗，各宗派人驰援。
先前在楚昭受伤养病、楚意为了支开阎泽把他派去别处平乱，二人都不知道药宗发生的事，后来内门几人又受托前往京城，并未知道这件事。
修真界真的是太平了太久了。
魔道蛰伏近百年没有丝毫动作，排行榜前十的人大半下落不明，少数几人隐退回家养老。
以至于当时接到药宗发出的求救信号之时，修真界各宗没有一个人料到此次的情况竟会如此凶险。
魔道派出数个并未在魔道排行榜上的新人，但修为都在元婴上下，恐怕这一战后，魔道排行榜会有大变动，这些崭露头角的一代人将跻身魔修排行的顶峰。
不仅如此，名列黑榜之上的数个亡命之徒也从另一方绕上了药宗，两方夹击，整个药宗除云游在外的司朗之外无人生还。
清心宗前去支援的王铭长老至今没有回音。
离药宗最近的无极宗宗主秦肃带人最先赶到，主持大局，不料被数个魔修围困，身负重伤坠下高崖，魂灯熄灭。
等到各宗发现派去支援的修者们的魂灯灭了大半再想加派人手前去支援，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药宗覆灭。
无极宗的二公子继任，成为新任无极宗宗主，联合各派向魔道宣战。
正道损失惨重。
孟怜心在郑家别院门口接到消息后，神色骤变，平日里少言寡语的女孩没了往日的沉静，转头便向屋内奔去。
手上拿着的传音符恍若有千斤之重，寥寥数语间，是看不到边际的尸山血海，是再未亮起的千百盏魂灯，是多少人的恸哭悲号，是那样多条的人命。
恍然间，她仿佛看到灭了门的是清心宗，自己满身鲜血，了无生机地倒在尸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