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做梦都想打破这死水一样的桎梏。
初入宫的她, 日思夜想是逃避。朱厚照看出了这一点,也点醒了她,天下无乐土。屈居人下, 就只能为人牛马。要想掌握命运,就要做人上人。于是, 她选择了留在权力的中心。人性中逃避畏难的一面就此被剥离。
身为太子心腹的她,不会被人做成血馒头, 却要吃着血馒头活命。触目所及就是天灾人祸, 她不能抛弃良知, 就只能陷入煎熬。这时是王先生点醒了她,他告诉她:“心存大善, 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她以为她找到了救人救己之途。她学会迂回行事,救下了时春。她想在权力倾轧中,力图革除弊政, 惠及苍生。她为自己的心寻到了伊甸园。可这处乐园刚建起地基,就被血淹没了。俞家九族的血, 汇聚成一条河流,横亘在她和朱厚照之间,也横亘在她和这个世界之间。俞泽临终的剖白, 却又将她拉了回来。他说:“不要害怕……你不过是今日监斩几个人,日后却能救千千万万的人。”怕死、懦弱的劣根性在剧烈的冲击下粉碎, 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内疚, 是沉甸甸的责任。
她抱着这样的想法,来到了宣府, 她以为她能靠造福一方,来重获内心的安宁。可战场上屈死的亡魂竟然比刑场上还要多。官家在把百姓当羊吃,鞑靼人也在把百姓当羊宰。她终于对这种西西弗斯式的努力绝望了。与其委曲求全地活着, 不如轰轰烈烈地死。她成功了,九边重整,勋贵洗牌,屯田大增,军士得益。如若能在此时死去换来援军,便是她所追求的圆满结局。然而,她却没死,有人替她承担了这悲剧的命运。同袍浴血奋战到最后一刻,时春、米仓挡在她身前。米仓说:“要报仇、要血债血偿……”
仇恨太过尖锐,它将她心中的同理和底线碾得粉碎。她利用嘎鲁,挑起内乱,让草原燃起烽火。她为了报仇不折手段,也的确让黄金家族血债血偿,两国还签订了通商条款,从此大明的北方边境再不会受侵扰,两边的子民都能安居乐业。
可她心中的折磨并没有消失,因为她在得到更多的同时,失去得也更多。锦衣卫的性命,张彩的自由。她都眼看他们抛却了。这里一切都不如五百年后,可唯有一点例外。爱她的人,给予她的爱,都是无尽的。因这份情谊,希望和斗志重新在她心中萌芽。既然再也回不去,她就让未来快一点来。
然而,她回京真正着手时,才更加深刻认识到,致使华/夏落后于世界潮流的桎梏,强大得超乎她的想象。
万户后人的哭诉让她明白,即便有她的扶持,由匠人自主发展科技的路子也一样走不通。而商人长久以来的弱势地位,也让他们沦为政权的血包,始终掀不起大风浪。至于农民,他们在王朝中期的起义无法动摇政权,只能给他们争取到苟全性命的好处。自下而上的起义可以覆灭王朝,却无法打破社会停滞的枷锁,这是一治一乱循环往复的根由。
事态如此,她只能由上破开一条口子。只是,这也同样艰难。她仅仅在科举中掺入实干兴邦,触动了八股的应试形式,就让她遭到了反噬。儒家意/识/形/态的高压,容不得半点异声。她以财政问题为由想开关通商,却陷入在外倭患难除,在内阻挠不断的困境。经济系统的先天不足,让它始终被政治系统、被士人阶层裹挟,连自救都艰难。意/识/形/态、经济系统和政治系统相互链接,互为依靠,构筑成超稳定体系,构筑成千年不变的社会形态。
唯一能可破局的地方竟然落在政治上。皇权有控制的天性,有敛财的天性,有扩张的天性。通过顺应这种天性,她的话语权不断增加。随事考成让她控制了部分人事考评大权,而作为底层建制的治农官系统建立让她的手可以深入地方。
以水转丝纺车的膨胀为引线,她依靠人事约束和重利相诱,将开关之争,变为了中央与地方财权之争,将非东南地域的官员绑上了她的战车。封闭百年的海关由此被打开。庞大的对外贸易加上丝纺业、棉纺业的技术革新,注定会催生一种新的经济形态。可丝织工场在萌芽之际,就被官方垄断。生产力在快速发展后又很快到达极限。它不足以打破社会停滞不前的枷锁。
这没关系,这是可以预料的。经济在此世本就处于弱势,鸟翼缀上石头,又怎么可能高飞。她下一步应该摘掉意/识/形/态上的桎梏。经济的变化会引起新思想的萌发,而新思想又会指导社会走向新道路,而非原地打转。王阳明的心学在海岸线最前沿横空出世。她像照顾幼苗一样,护持着它的发展。随着书院在两广遍地开花,心学的影响力越来越大,门徒越来越多。接下来,就要让它变成官方正统,让心学的威力席卷整个国度。
可政治系统的反噬,也随之而来了。她依靠皇权对专/制、对扩张的渴望,催动政治系统的革新,以此为经济系统和意/识/形/态系统辟出一条生路。那么要想让政治系统继续顺着她的路子走,她就必须要给予皇权相应的回报。权力的掌控欲是没有止境的,控制了军权,就要进一步掌控政权;控制了庙堂,还继续控制草野;控制了人的行动,还要控制人的思想。这是非常、非常危险的。她要尽可能地规避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