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扶起他道:“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此来是特地接你回大明,与亲朋团聚的。”
她这话是是用蒙语说得,音调没有丝毫的掩饰。四周的蒙古人闻声都是面色一变。张彩心中亦是既惊诧,又酸楚,惊诧的是以李越的秉性,她不可能就这么打道回府,这太不像她了,酸楚的是好不容易重逢,他已是失态至极,可她还是理智如常,一开口仍是算计。
他极力将翻滚的情绪压下去,露出欣喜若狂之色:“果真?”
月池舒眉道:“当然,就怕亦不刺首领太好客,让我们欢喜得连家都忘了。”
张彩道:“怎么会。太师想必早就嫌下官叨扰了,哈哈哈。”
两人又是相视一笑。月池一面和琴德木尼等人寒暄,一面观察四周的情况。主帐前有高大的蒙古武士持刀兵护卫,见他们到了,立刻掀起毡帘,禀报道:“报,汉家的客人到了。”
里间传来男子浑厚的声音:“请尊贵的客人进来。”
月池走在最前面,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高台之上的亦不刺太师。太师生得健硕,蓄着长须,身着印金绫制长袍,袍子的材质看起来不错,可明显有点旧了。月池从董大手中接过长达数丈的洁白哈达,躬身道:“大明使臣李越,拜见永谢布部首领,尊贵的亦不剌。”
亦不刺太师的儿子车格乐本来都打算下高台来接哈达了,听到了月池的称呼后又顿住了脚步,他面露不悦之色,正要开口,亦不刺太师的城府还是深一些:“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们,请落座。”
车格尔只得接过哈达。月池盘腿坐在坐墩上,她的面前金制的器皿,金盘中放着大块的羔羊肉和旱獭肉。金杯中放着发酵的马奶酒。亦不刺太师用指头沾了沾酒,向天上撒了一滴,向地上撒了一滴,这是蒙古传统的祭天仪式。月池对这一套早就轻车熟路了,她也跟着祝祷:“恭敬天、地与火。”
她举起金杯,敬了敬亦不刺太师。琴德木尼就是在这个时候走到了父亲身边耳语。亦不刺太师原本老神常在,可在闻言之后,也不由微微皱眉。他抬眼看向李越,这个汉人小子正在把掰下的饼往空中扔。
他问道:“汉家的皇帝派使臣来,是否有事要商议?”
月池放下饼,她笑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张彩在贵部留得太久了,万岁很是思念他,所以来命下官带他回去罢了。”
她在大帐中居然也这么说,周围果不其然是一片哗然。太师之子车格乐按捺不住了,他问道:“当初说好,张彩留在这里,是为了策应联军,现在仗还没打,你就来把他带回去,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月池笑道:“也没什么意思,就是这仗,我们不想打了。”
这下,亦不刺太师也是勃然变色:“这么说,你们是又要撕毁盟约了?”
他从高座上起身,目光锐利如鸷鹰:“你们这群南蛮子,把我们当猴耍,真以为我们的钢刀都是摆设吗!”
他厉声一喝,侍立的蒙古武士全部拔出了腰间的腰刀,董大等人亦拔刀相向。帐中一时是刀光剑影,杀气冲天。张彩和时春一左一右挡在了月池身前。月池意态悠闲,笑道:“没事,没事,你们都退下。”
张彩一愣,他只得又站到了一旁。月池起身道:“亦不刺首领,话不能这么说。这仗本来就打不起来嘛。我们是南人,都在南边住。大军要这么直愣愣地深入鞑靼腹地,和找死没有区别,所以,我们就来找你们合作。我们汉人朝廷里说得上话的都是老臣,老人家做事就是畏首畏尾。他们说,除非鞑靼内乱,否则绝不出兵。他们没想到的是,你们也有顾忌啊。虽然你和达延汗之间早就形同仇敌,可名义上毕竟还有君臣之份。你们出兵,以下凌上,本就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一旦我们的军队来迟了,你们不就和上一次一样,噢,这次可能就不止是白跑一趟了,而是有灭族之祸。”
琴德木尼冷笑一声:“你还敢提上次?”
月池正色道:“上次实非我所愿,下官也是九死一生呐。下官是想说,既然双方都有这么大的顾忌,要不就还是算了吧。”
车格乐怒道:“没那么容易。人可以走,可头得留下。”
月池笑着摇头:“我在达延汗的万军之中都能全身而退,只怕你们这些人,还没有这个本事。”
众武士不敢擅动,车格乐提着刀气势汹汹地下台来,他道:“有没有这个本事,试试就知道了!”
他刚刚跨下两步台阶,亦不刺太师就道:“等一等。”
车格尔只能僵在原地,听他的父亲耐着性子道:“李越,以前你们的皇帝,可不是这么说的。他在国书中表明了要歼灭汗廷的决心。”
张彩在一旁道:“太师有所不知,我朝天子与李御史间的情谊,不输于成吉思汗与博尔术。先前,圣上以为御史身陨,当然想报仇雪恨,可如今李御史既然生还,那这仇也就可以从长计议了不是。”
琴德木尼道:“你们汉人是能计议,可我们……”
张彩抢先截住话头道:“哎,话可不能这么说。太师与达延汗本就是死敌,就算没有上次的事,同样也是不死不休。小姐总不能把这错归到我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