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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主与勋臣、与文臣之间的关系是非常复杂的。就勋贵而言,皇室一直对勋贵委以重任,五军都督府的掌印是勋臣,京军主力十二团营的总兵是勋臣,漕运、两广、湖广的总兵也多委任勋臣,就连云南、甘肃等边陲之地,也是由勋贵世代镇守。
此外,皇帝的亲卫锦衣卫也多挑勋贵弟子担任。世袭军官在普通军队中也占据了半壁江山。皇室内部的册封礼和祭祀礼也会要求勋贵出席。宗室贵女也多与世家大族联姻。这些军功贵族,早就与皇室建立了紧密的联系。
然而,有联系并不代表二者之间的利益诉求始终一致,归根结底,皇帝是天下人的皇帝,他为政要从公出发,否则就会国运衰颓,宝座不稳。可大部分勋贵经历了这么些代,早就忘记了祖辈反抗暴/政的初心,他们事事都以私为目的,当皇帝举措有利于他们时,他们就举双手赞成,一旦损害了他们的利益,那他们就会立刻拖后腿。
就文官而言,这些经过科举制选拔上来的儒家精英是君主统治的根基。他们对君主的忠心毋庸置疑,毕竟儒家最高理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中,必须要有一个圣君的角色。然而,忠心也不代表事事依从,他们中优秀的成员,一方面拿着纲常伦理、祖宗成法约束皇帝,一方面极力扩大文臣的职权范围,他们以为自己是在为国尽忠,为主效命,但落在任何一个皇帝眼中都是大权旁落,必须要制衡。至于他们中卑劣的那部分人,则和勋贵、内臣一道,拼命以权谋私,以公肥私,将整个大明官场,搅得是乌烟瘴气。
在这样的基础上,君主对待勋臣和文臣的策略就势必是依时、依地、依事而变,看似矛盾,可根本却都是为了维护统治,拱卫皇权。就在正德一朝,三者之间的联系就发了两次逆转。朱厚照初登基时,采取扶持勋贵,打压文臣的策略,就连都御史戴珊家的惨祸,也被他生生按了下去,就是为了维持文武制衡的稳定局面。
可后来,高层文官们渐渐转变了策略,他们愿意扶持平民武将来掌控兵权,这又合了朱厚照的意,随着东官厅的设置、王守仁的大放异彩,皇帝又逐渐和文官靠拢起来,站到了世家大族的对立面。
特别是这两次,勋贵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在汝王世子一案中推波助澜,在李越巡边事中暗自运作,都是在削弱文官的力量,生生将文臣们往皇帝的船上推。这种时候,已然明白了烹小鲜之道的朱厚照,又怎会不抓住机会,把人绑在自己的车上呢?
他一开口就表明了自己的善意,明面上的意思是他想保住王守仁,可其中的深意却是他是愿意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就连兵权,他也乐意和士大夫分享。
他道:“幕后之人未免太小看朕的心胸了。汉高祖有言:‘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朕若是连一王守仁都容不下,岂不是和隋炀之辈同流,亡国只怕近在眼前,还谈做什么中兴之主?”
这里提隋炀帝,是指炀帝杀薛道衡的典故。隋炀帝虽善诗文,可嫉妒心强,谁要是写得比他好,他就要狠下杀手。当时司隶薛道衡的才华名重一时,隋炀帝就找了个事由杀了他,杀他时还问道:“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
朱厚照此话一出,旁人还犹可,王华却实在忍不住了,他扑通一声跪下来,一张嘴已是老泪纵横:“老臣斗胆恳请万岁,万岁既知小儿冤枉,何不早还他清白,释他出狱呢?”
朱厚照见王华怜子情深,一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心中竟然多了些真意。他忙将王华搀扶起来,口称王先生:“先生须知,如今王守仁与谢丕呆在牢中,反而更安全些,一旦放出来,那时才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王华吃惊之下,一时无言。朱厚照道:“他们不将新政全部废除,将力推新政的臣子全部杀尽,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诸位先生请坐,朕先给你们看一点东西,看毕之后,朕再与你们慢慢分说。”
李东阳等人面面相觑,依次坐到了圆桌之上。朱厚照亲自动手,将月池查探盐政田赋的部分材料让他们轮流阅览。庙堂之上的这些老臣,纵有拳拳报国之心,可囿于洪武爷仕宦不得下乡的政令,对于基层的情况实际了解得并不全面。此时一看,个个自然都是大惊失色。
刘健的双手都在发抖,他的眼中惊喜、震撼和忧虑交织,他怔怔地看着朱厚照,喃喃道:“万岁……”他没有想到,看似玩世不恭的皇帝,竟然私下会派人去查探民生民情。如若是孝宗皇帝做这样的事,他们虽欣喜,却不会激动至此,可换成这位小爷,正是因为对他没有太多指望,一朝发现他居然还不错时,才会喜出望外,欢欣若狂。
五位老先生一方面为皇帝的用心所高兴,一方面因这纸上的民情而发愁,一时真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神情反倒带了几分滑稽。
朱厚照展颜一笑,他怔怔望着开得烂烂的碧桃花:“从小先生们都教导朕要做好皇帝,朕却不以